第202章 年轮(1/2)
时光在老樟树的年轮里安静生长。苏沐阳学会走路那年,树干上新添的一圈纹理几乎看不出来;等他背着小小的书包第一次走进幼儿园,那圈年轮已经坚实得能承托鸟巢了。
五年。对一棵树来说,不过几次落叶抽芽;对一个孩子来说,却是从襁褓到能清晰表达“爸爸,为什么天是蓝的”的完整跨越。
苏北四十岁之后的时间,像被按了慢放键。公司完全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他只保留董事席位,每月参加一次战略会议。基金会那边,李想连任了第二届轮值主席,杨秀成了秘书长,年轻团队把“北翼”带向了更专业、也更扎根泥土的方向。苏北和张翼的角色,越来越像咨询顾问和精神象征——重要,但不涉日常。
他们的重心,自然倾斜到了沐阳身上。
这重心不是那种密不透风的包裹。相反,苏北和张翼有意给孩子留出大片自由探索的空间。他们住在离老樟树不远的一个老小区,一楼带个小院子。张翼在院里种了茉莉、薄荷和几棵小番茄,沐阳学会爬后,第一件事就是扯下一片薄荷叶子塞进嘴里,被辣得哇哇哭,从此记住了“不是所有绿色都能吃”。
“老樟树下的故事会”成了家庭传统。每隔一周的周六上午,只要天气尚可,苏北就会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前杠加装的小座椅里坐着沐阳,车篮里装着绘本书和野餐垫,叮叮当当地往城郊的村小学去。张翼有时同行,有时留在家里准备午饭——她说喜欢看父子俩出门的背影,一个宽厚,一个稚嫩,在晨光里渐渐远去。
村小学的变化肉眼可见。基金会持续投入,加上政府配套,新建了图书馆和多媒体教室。但李建国校长坚持保留那间老平房作为“故事屋”,理由是“孩子们在这里更放松”。的确,水泥地、木窗棂、墙上贴满泛黄的儿童画,这间屋子有种让人安心的朴素。
苏北第一次带沐阳来,孩子刚满两岁,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子,被一屋子小学生好奇的目光吓得躲到爸爸腿后。苏北没强迫他,自己盘腿坐在垫子上,翻开《猜猜我有多爱你》,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读起来。慢慢的,几个一年级孩子围过来,接着是二年级、三年级……沐阳从爸爸腿后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看书,又看看那些哥哥姐姐。
故事读到一半,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悄悄挪到沐阳身边,递给他半块饼干。沐阳看看饼干,看看爸爸,苏北微笑着点头。孩子接过,笨拙地说:“谢……谢。”
那一刻,苏北心里有什么轻轻落定。他知道,有些东西不需要刻意教导,会在适宜的土壤里自然发芽——比如善意,比如连接。
如今五岁的沐阳,已经是“故事会”的常客。他会帮着爸爸铺垫子,会把书分给来得早的孩子,甚至会在苏北嗓子不舒服时,自告奋勇地读他早就背下来的《好饿的毛毛虫》。虽然常念错字,但孩子们都认真地听,因为“沐阳弟弟的声音很好玩”。
这个春天的周六,故事会结束后,李建国留下苏北喝茶。老校长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更矍铄。
“苏北啊,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他端着搪瓷杯,神色认真,“县教育局想调我去教研室,我推了两次。这次局长亲自找我谈,说全县小学的阅读推广需要人牵头。”
苏北立刻明白:“您想去?”
“想去。”李建国点头,“我在这所学校三十年了,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图书馆有了,年轻教师也成长起来了。我想把‘故事会’这种模式,在更多学校试试。”他顿了顿,“但我不放心这里。新校长是上面派的,年轻,有想法,但……”
“但不太懂乡村教育的根。”苏北接话。
“对。”李建国叹气,“我怕他一上来就搞‘智能化’‘数字化’,买一堆用不上的设备,反而把最朴素的东西丢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沐阳正和几个孩子在老樟树下捡落叶,笑声清脆。
“要不这样,”苏北开口,“我每周多来一天。周三下午,我不带故事,就来听听课,跟老师们聊聊天。不干预教学,就当……一个老朋友的观察。”
李建国眼睛亮了:“这太好了!有你在这儿看着,我心里踏实。”他压低声音,“说真的,你比那些督导组管用。你不是来检查的,是来‘在’的。”
“在”。这个简单的字,让苏北心头一暖。是啊,这些年他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很多时候,教育不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是“在”——在孩子需要时你在,在老师困惑时你在,在一所学校需要守护其精神内核时你在。
回家的路上,沐阳坐在自行车前杠,小脑袋靠着爸爸的胸膛。
“爸爸,”他忽然问,“李爷爷要走了吗?”
“嗯,李爷爷要去帮助更多学校。”
“那以后谁当校长?”
“会来一个新校长。”
沐阳想了想:“新校长也会喜欢故事会吗?”
苏北没有立刻回答。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田埂上起伏。
“沐阳,你知道吗?”苏北最终说,“世界上的人很多,有的喜欢故事,有的不喜欢。但重要的是,我们喜欢,我们就继续做。如果新校长也喜欢,那很好;如果不那么喜欢,我们就想办法让他看到,故事对孩子们有多重要。”
“怎么让他看到呢?”
“带他来听一次故事会。”苏北笑了,“让他看看孩子们听故事时的眼睛,让他听听他们笑的声音。真正的价值,不是用嘴巴说的,是用眼睛和心看的。”
沐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抓紧了车把。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爸爸,我以后也想当老师。”
“哦?为什么?”
“因为老师可以一直讲故事。”孩子的声音在风里很轻,却很清晰,“而且,可以让很多很多人开心。”
苏北的鼻子忽然一酸。他没有说“老师很辛苦”,也没有说“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只是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好啊。那你要好好读书,读很多很多书,这样你就有讲不完的故事。”
那天晚上,张翼听了父子俩的对话,在睡前对苏北说:“你知道沐阳为什么想当老师吗?”
“因为他喜欢故事?”
“不全是。”张翼侧过身,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我观察很久了。每次故事会,沐阳最关注的不是故事本身,是听故事的孩子们。谁今天不开心了,谁听得很认真,谁偷偷抹眼泪……他都在看。上周,那个父母在外打工的小女孩,听完《爷爷一定有办法》哭了,沐阳悄悄把自己的手帕塞给她。”
苏北怔住。这些细节,他竟没有注意到。
“我们的孩子,”张翼轻声说,“有一颗特别柔软的心。他可能不会成为多么耀眼的人,但他会是一个能看见别人疼痛的人。”她停顿了一下,“这比你所有的商业成就,都让我骄傲。”
苏北久久无言。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因为贫穷而敏感,因为敏感而自卑。他花了二十年才学会与那份敏感和解,将它转化为理解他人的能力。而沐阳,似乎在更早的年纪,就拥有了这种天赋——不是源于创伤,而是源于被充分爱过的安全与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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