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春茧(1/2)
樟城的四月,空气里都是生长的声音。老樟树的新叶从嫩绿转为油绿,层层叠叠地铺满枝头,阳光穿过时在地上印出晃动的光斑,像许多金色的小鱼在游。苏沐阳趴在树下,耳朵贴着泥土,听蚂蚁搬家的脚步声。
“爸爸,你说泥土会记得吗?”他突然抬起头问。
苏北正在整理“深层观测”项目的记录,闻言放下笔:“记得什么?”
“记得所有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孩子坐起来,拍拍手上的土,“王婆婆说她小时候就在这棵树下学编篮子,周爷爷说他爸爸教他做风筝也是在这里。如果泥土会记得,那它一定记得很多很多故事。”
这个属于七岁孩子的诗意想象,让苏北心里一动。他想起“深层观测权限”的初衷——不只是记录看得见的手艺,更是捕捉那些附着在技艺上的记忆、情感、生活智慧,那些即将随着老人离去而消散的“泥土的记忆”。
“也许我们可以帮泥土记住。”苏北说。
沐阳眼睛亮了:“怎么帮?”
“用你的方式。”苏北合上笔记本,“画画,录音,写日记,还有——问问题。”
第二天是周三,村小学的“周末工坊”照常进行。但今天有些特别,教室里多了几台平板电脑,几个年轻人正在调试设备。他们是樟城大学传媒系的学生,自愿加入“深层观测”项目,负责技术支持。
王婆婆第一次看到平板电脑的摄像头对着自己,手有点抖。正在编的一个小篮子,编到一半总出错。
“婆婆,别紧张。”负责拍摄的男生小陈轻声说,“您就当我不在。要不,您给我们讲讲这个篮子?”
老人看看手里的半成品,又看看围坐在垫子上的孩子们,慢慢放松下来。“这是最普通的六角编法。”她的手指重新灵活起来,“我妈妈教的。她说,六角编的篮子最结实,装什么都行。”
“您妈妈是怎么教的?”沐阳坐在第一排,举着小本子准备记录。
王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花瓣舒展:“她啊,不怎么说话。就把我的手放在她手上,带着我编。编错了也不骂,拆了重来。她说,编篮子跟做人一样,错了就重来,篮子不会记仇。”
孩子们咯咯笑起来。王婆婆继续编,嘴里哼起那支无字的歌谣。小陈的镜头缓缓推进,捕捉老人手上每一道皱纹的走向,每一根草茎的穿插。
另一个角落,周老伯在教三个孩子糊风筝。这次不是“小传”,是一只更大的沙燕。骨架已经扎好,宣纸裁成了合适的形状。
“爷爷,为什么风筝的尾巴要这么长?”一个女孩问。
“为了平衡。”周老伯用毛笔蘸浆糊,“风啊,是个顽皮的孩子。你放风筝,就是跟风玩游戏。尾巴长了,风筝就稳,风再大也不怕翻跟头。”
“那要是尾巴断了呢?”
“那就飞不高了,只能在低处打转。”老人小心地糊上最后一角,“所以啊,做人做事都要有个‘尾巴’——就是那个让你站稳的东西。可能是手艺,可能是学问,也可能是良心。”
沐阳在另一本本子上飞快地画着:周爷爷的手,毛笔,宣纸,还有孩子们仰起的脸。旁边写着:“尾巴=站稳的东西。”
苏北在各个教室间轻轻走动,尽量不打扰。他看到刘爷爷在教竹编,没有复杂的图案,就是最简单的编席子。老人粗糙的手捏着薄如纸片的竹篾,穿插,压紧,动作有种禅定般的韵律。
“我年轻时,”刘爷爷对围坐的孩子们说,“编一张席子要三天。白天干活,晚上在油灯下编。编好了,铺在床上,躺上去有竹子的香味,夏天特别凉快。”
“现在还有人用竹席吗?”一个男孩问。
“少了。都有空调了。”老人手上不停,“但我还是喜欢竹席。它记得人的体温,睡久了,席子上会有你的形状。”
这句话被小陈的同伴录了下来。晚上整理素材时,这个学影视的姑娘反复听了好几遍,在项目日志里写:“‘席子上会有你的形状’——这句话让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叫‘物的温度’。这些老物件不只是实用品,它们是使用者生命痕迹的载体。机器生产的没有这种温度。”
四月下旬,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深层观测”小组开了次头脑风暴会。地点就在村小学那间最大的教室,黑板上写满了关键词:记忆、传承、现代性、价值转化……
小雅先发言:“我们拍了这么多素材,但接下来怎么办?做成纪录片?放到视频网站?然后呢?”
学编程的男生推推眼镜:“可以做个数字博物馆。把视频、图片、录音、文字整合起来,按手艺分类,还可以加互动功能。”
“但谁来维护?老人们不懂技术,孩子们还小。”另一个志愿者提出现实问题。
一直沉默的沐阳突然举手:“我可以教周爷爷用平板电脑。”
大家都笑了,但孩子很认真:“真的。周爷爷学削竹子学了一辈子,学用平板电脑肯定也很快。”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讨论陷入僵局的湖面上激起涟漪。苏北开口了,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也许我们想复杂了。”他说,“‘深层观测’的核心不是产出什么产品,而是过程本身——老人在教的过程中重新确认自己手艺的价值,年轻人在学的过程中建立与传统的联结,而我们在记录的过程中学习倾听和看见。”
他走到黑板前,擦掉那些复杂的词,写下三个简单的词:
记得
懂得
传得
“记得,是用各种方式保存记忆;懂得,是理解这些记忆背后的生活和智慧;传得,是找到让这些智慧在新时代继续生长的方式。”苏北转身看着大家,“我们现在在‘记得’阶段做得很好。但‘懂得’和‘传得’,需要更慢,更深入。”
他看向小雅:“你之前想给王婆婆的篮子做品牌,这没有错,但那是‘传得’的一种可能方式。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先真正‘懂得’——懂得婆婆编篮子对她意味着什么?懂得草编在乡村生活史中的位置?懂得孩子们为什么要学?”
小雅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我想提议,”苏北继续说,“我们启动一个子项目,就叫‘春茧’。”
“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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