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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理性的边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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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没说话,只是伸手拂去了她鬓边的落叶。风掠过御花园的海棠树,花瓣簌簌落下,落在朱文奎那本《天人新论》的封面上——那抹嫣红,在素色封皮上显得格外刺眼。

争论愈演愈烈,内阁与议政堂的分歧也摆上了台面。

有人递上奏折,请求“将《天人新论》列为禁书,逮捕顾允成以正视听”,理由是“此书动摇国本,蛊惑人心”;有人则反驳“思想之争当以思想克之,禁书只会让异端更得人心”。最终,所有压力都汇聚到了朱允炆的案头。

天启十三年十月十二,文华殿召开了一场小范围的御前会议。参会者既有墨衡、沈继宗等格物领袖,也有王敬之等资深儒臣,连顾允成本人,也被特许站在殿角,直面这场由他引发的风暴。

会议刚开场,火药味便浓得化不开。

“陛下!《天人新论》必须禁!”王敬之躬身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若仁义礼智皆可算计,那人与禽兽何异?长此以往,天下人都为‘效用’行事,谁还会为家国牺牲?谁还会守君臣父子之礼?”

“王大人此言差矣!”墨衡立刻反驳,目光扫过殿内,“顾允成的探索虽激进,却未背离格物精神——理性本就无禁区,若因害怕‘动摇国本’就禁书,与前朝‘焚书坑儒’有何区别?”

“墨院长是要让大明子民都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吗?”工部尚书周显之冷笑,“前日我府中管家,竟用‘效用函数’算是否要给老母亲请医——这就是顾允成的‘理性’?”

“那是管家曲解了先生的理论!”林缚站出来,挡在顾允成身前,“先生说的是‘解析’,不是‘取代’!”

殿内吵作一团,朱允炆始终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殿角的顾允成身上——这个年轻学者,从会议开始便挺直脊背,脸上带着一丝“真理在握”的自信,直到周显之提到“管家算尽孝心”时,他的嘴角才微微抽搐了一下。

“都静一静。”朱允炆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争论。他起身走下龙椅,一步步走到顾允成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力:“顾卿,朕读你的书,知你想以理性重构万物,这份雄心可嘉。但朕有一问——你说万物皆可由逻辑解析,那数学公理本身,比如‘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其必然性从何而来?是宇宙本就如此,还是人心构造的结果?”

顾允成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在书院辩论时,应对过“理性是否会冷漠”“伦理能否量化”等质疑,却从未想过这个“基础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说“公理源于宇宙本然”,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公理是宇宙本然,那“人心”也是宇宙的一部分,为何他的逻辑却容不下人心的温度?若公理是人心构造,那他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岂不成了“人心的产物”?

冷汗顺着顾允成的鬓角滑落,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臣……臣未曾想过此问。”

朱允炆没有追问,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理性是柄好刀,能斩断混沌,却也能割伤自己。宇宙浩渺,人心幽微,岂是一套逻辑框架能穷尽的?顾允成想把万物塞进‘理性的铁床’,长的剁短,短的拉长,这不是求真,是另一种‘迷信’——对理性本身的迷信。”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墨衡、王敬之,也扫过林缚、顾允成:“蒸汽机能带来力量,电报机能缩短距离,这是器物的进步。可治国安邦,靠的不是‘效用函数’,是人心向背;教化万民,靠的不是‘逻辑推理’,是家国情怀。水至清则无鱼,一个只有理性的文明,就像没有土壤的树——看着挺拔,风一吹就倒。”

“陛下圣明!”王敬之老泪纵横,再次躬身叩首。

顾允成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明明知道“治疗效用低于死亡风险”,却依旧握着他的手说“爹不怕死,就怕你以后变成只认道理、不认人心的人”。那一刻,父亲的体温,难道也是“神经反应”?

文华殿的争论终以朱允炆的裁决收尾。

“《天人新论》不必禁。”他的声音透过殿门,传到了等候在外的百官耳中,“思想之争,当以思想克之——禁书禁得了纸页,禁不了人心。”

紧接着,一道旨意从文华殿传出:

“着格物书院增设‘哲学与伦理研究所’,选址于书院西侧的‘知止轩’,专司探讨科技发展下的人之价值、文明之走向。顾允成任副所长,主持日常研究;墨衡任所长,督导方向。朕唯有一言相赠:真正的理性,不在于穷尽万物,而在于知晓自身的边界。”

旨意下达当日,顾允成便跟着墨衡去了“知止轩”。那是一间临湖的小院,院里种着几株海棠,正是御花园里太子想砍掉的品种。墨衡指着海棠花,对顾允成说:“你看这花,用‘效用函数’算,它不如庄稼实用;用‘审美算法’算,它不过是‘粉色波长的刺激’。可你再闻闻——这花香里的暖意,是你那套逻辑能算出来的吗?”

顾允成俯身,鼻尖凑近花瓣,清冽的香气钻进鼻腔,竟让他想起了母亲生前种的海棠。他忽然明白,皇帝说的“理性边界”,不是要停下探索的脚步,而是要在“解析世界”的同时,守住“敬畏人心”的底线。

三日后,《金陵新报》的头版刊登了朱允炆在文华殿的最后一段话,墨迹加粗,传遍了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敢于自我怀疑、包容异见、在工具理性与价值关怀间寻求平衡的文明,才配享有,亦才能真正守护——那万世太平。”

这场关于“理性边界”的论战,并未因皇帝的定调而平息。格物书院的“哲学与伦理研究所”里,顾允成开始修订《天人新论》,在“理性解析”的章节后,加了一节“人心不可量化之幽微”;太子朱文奎依旧读《统计学原理》,却会在西院的海棠花开时,主动陪徐妙锦去赏花;工匠陈满仓的工坊里,多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机器算得清参数,算不清人心”。

帝国的巨轮依旧在高速航行,铜铸的电报机仍在“咔嗒”作响,蒸汽机车的汽笛声仍在驿道上回荡。只是这一次,驾驶者们不再只盯着“效率仪表盘”,他们开始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那里有理性无法解析的浩瀚,也有支撑文明走得更远的、人心的温度。

而那本修订后的《天人新论》,最终被放进了御书房的书架,与《论语》《格物大全》并列。朱允炆在扉页写下一行批注:“理为器,心为魂——失魂之器,终为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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