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逞豪华门前放烟火 赏元宵楼上醉花灯(2/2)
应伯爵回到楼上,西门庆又和谢希大玩了三盘双陆。正玩着,李铭、吴惠两个突然跑上楼来磕头。应伯爵一看,赶紧说:“哎哟,你们俩来得正好!咋知道我们在这儿的?”李铭跪下说:“小的和吴惠先去宅里了,宅里的人说爹在这边摆酒,我们就赶紧过来伺候。”西门庆点点头:“行,起来吧,在旁边等着。玳安,去对门请你韩大叔过来。”没一会儿,韩道国就来了,跟众人作了揖,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边开始摆桌子,放上春盘和下酒菜,琴童在旁边倒酒。应伯爵和谢希大坐在上首,西门庆坐主位,韩道国打横,几个人开始喝酒。西门庆又让玳安去后边叫那两个唱曲儿的过来。过了一会儿,董娇儿、韩玉钏儿才慢慢悠悠地上楼来,对着众人磕了个头。应伯爵故意板着脸骂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俩小丫头!刚才我叫你们,为啥不来见我?这么大胆子,信不信我明天找你们麻烦?”
董娇儿笑着说:“二爹,您就别吓唬我们了,刚才隔着墙,还以为是谁呢,差点把我们吓死!”韩玉钏儿也跟着调侃:“您这是爱奴儿掇着兽头城往里掠——故意丢我们丑呢!”应伯爵又假装生气:“哥,您今天叫这俩小丫头来干啥?有李铭、吴惠在这儿唱就行了,赶紧把她们打发走,大过节的,让她们去赚点钱,晚了就没人要了。”
韩玉钏儿不服气:“二爹,您这话就没羞没臊了!大爹叫我们来伺候,又不是伺候您,您瞎凑啥热闹?”应伯爵说:“傻丫头,你在这儿,不伺候我,伺候谁?”韩玉钏儿笑着说:“您这是唐胖子掉在醋缸里——酸到家了!”应伯爵假装恼了:“你这小丫头,等散了场,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有的是办法治你,你忘了你当初是谁带出来的?”
董娇儿好奇地问:“二爹,您有啥办法啊?说来听听。”应伯爵故意逗她们:“第一个办法,我跟巡捕说你们犯夜(晚上不该出门的时候出门),让他们把你们抓起来,用拶子(一种刑具)夹你们的手!第二个办法更简单,花三分银子买壶烧酒,把抬轿的灌醉,让你们自己走回去,天黑了没回家的钱,看你们鸨子(妓院老板娘)不打你们才怪!”
韩玉钏儿也不示弱:“真要是晚了,我们就不回去了,在爹这房子里睡!再不就让爹派人送我们回去,跟王妈妈要一百文钱,跟您没啥关系!您就是个好淡嘴的‘女又十撇儿’(‘奴’字拆开,骂人的话)!”应伯爵笑着说:“我是奴才,现在这世道反了,你们都敢跟我顶嘴了!”几个人说说笑笑,俩唱曲儿的就开始弹唱春天的曲子,气氛越来越热闹。
众人刚端起饭碗准备吃饭,玳安突然跑过来说:“祝爹来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有点不自在——毕竟刚才谢希大是偷偷溜过来的,祝实念突然来了,怕他挑理。没一会儿,祝实念就上楼了,看见应伯爵和谢希大,故意板着脸说:“你们俩可真行,吃好吃的不叫我,还算不算朋友?”又对着谢希大说:“子纯,哥请你,你也跟我说一声啊,我在粘梅花那儿找了你半天,你倒好,偷偷跑这儿来了!”
谢希大赶紧解释:“我也是碰巧,刚才看见哥和应二哥在楼上玩双陆,过来作揖,被哥留住了,不是故意不叫你。”西门庆赶紧打圆场,让玳安拿椅子:“祝兄弟,别站着了,过来坐下,咱在下边吃。”于是又摆上碗筷,祝实念坐在下席,厨房赶紧端了汤饭上来,几个人一起吃。西门庆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口汤,看见李铭在旁边站着,就把剩下的都给李铭吃了。
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韩道国这几个人可没客气,每人吃了一大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吃了四个桃花烧卖,最后只留了一个包子当压碟儿。丫鬟收拾完碗筷,又倒上酒,几个人接着喝。谢希大想起刚才的事儿,问祝实念:“你后来陪王三官到哪儿才分开的?咋知道我在这儿的?”
祝实念叹了口气,把事儿一五一十说了:“我找了你半天没找着,就跟王三官去老孙家了,然后一起去许不与先生那儿借银子,结果孙寡嘴那老油嘴把借契写错了,又折腾了半天。”谢希大赶紧说:“你们可别把我写进去,这事儿我不管,是你和老孙做担保,你们拿保头钱,跟我没关系。”又追问:“借契咋写错了?”
祝实念说:“我特意跟他说,借契写得活络点,给王三官立三个期限,他偏不听,最后还是我让他改过来的。”谢希大好奇:“你立的是啥期限啊?还能活络?”祝实念得意地说:“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个期限,他啥时候能还上?”谢希大笑着说:“你这写的,也太活络了,跟没写一样!”祝实念反驳:“你别觉得我写得没用,万一哪天旱得水浅了,朝廷挑河,把石头砍烂了,那可不就得还银子了?”几个人又说笑了半天,气氛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西门庆吩咐楼上点灯,又在楼檐前挂了两盏羊角玲灯,那灯做得特别精巧,一刮风就叮当响,好看得很。没过多久,月娘又派棋童儿和排军,抬了四个攒盒过来,里面全是好吃的糖食和精致的果品。西门庆赶紧叫住棋童儿,问:“家里的奶奶们散了没?谁让你送来的?”
棋童儿说:“是大娘让我送来的,给爹这边当下酒菜。众奶奶们还没散呢,戏已经唱了四折,大娘留她们在大门首吃酒,等着看放烟火呢。”西门庆又问:“外面人多不多?有没有人捣乱?”棋童儿说:“满街都是人,都来看热闹!不过您放心,我和平安儿还有排军,都在那儿看着,没让闲杂人靠近,秩序好得很。”
西门庆点点头,吩咐把桌上的酒菜撤下去,把攒盒里的东西摆上,厨房又端了一道果馅元宵上来。两个唱曲儿的在旁边给众人倒酒,西门庆让棋童儿先回家,不用在这儿等着。这边重新倒上酒,摆上点心,叫李铭、吴惠在席前弹唱了一套灯词。唱完之后,大家吃了元宵,韩道国说家里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西门庆吩咐来昭把楼下的两间房打开,挂上帘子,把烟火架抬到街上去。西门庆和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在楼上看,让王六儿陪着两个唱曲儿的和一丈青在楼下看。玳安和来昭把烟火小心翼翼地放在街中间,周围早就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都踮着脚等着看。有人小声议论:“这是西门大官府的烟火,肯定好看!”“那可不,西门大官人出手,能差得了?”
没一会儿,烟火点着了,瞬间,整个街上都亮了起来。那烟火做得别提多精致了:一丈五高的花桩,四周还有下山棚,最上面是一只仙鹤,嘴里衔着一封丹书,其实是一枝起火,一道寒光直冲到天上,差点就碰到星星了。然后正中间一个西瓜炮炸开,四下里全是火光,“噼里啪啦”的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接着又有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跟着一个,像金色的灯笼把天上的星星都冲散了;还有紫葡萄形状的烟火,一串一串的,跟珍珠挂在水晶帘上似的。霸玉鞭放起来到处响,地老鼠在地上窜来窜去,差点碰到人的衣服。琼盏玉台转起来特别好看,银蛾金弹做得巧夺天工。还有八仙捧寿、七圣降妖的造型,全是火做的,特别壮观。
黄烟、绿烟混在一起,像天上的云霞;快吐莲、慢吐莲交替着开,像十段锦一样灿烂。一丈菊和烟兰对着放,火梨花和落地桃争着绽放。远处的楼台殿阁,在烟火的光线下,都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街上的鼓乐声,都被烟火的声音盖过了。货郎担、鲍老车(一种民俗表演道具)形状的烟火,放起来光焰四射,最后都碎成了一片片。还有五鬼闹判、十面埋伏的造型,一个狰狞,一个热闹,看得人眼花缭乱。可再好看的烟火也有结束的时候,没一会儿就火灭烟消,只留下一堆灰烬——真应了那句“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
应伯爵见西门庆喝得差不多了,烟火也放完了,又看见王六儿在楼下,就假装去上厕所,拉着谢希大、祝实念,也不跟西门庆打招呼,偷偷溜了。玳安看见,赶紧问:“二爹,您去哪儿啊?不等我爹一起走吗?”应伯爵凑到玳安耳边,小声说:“傻孩子,我要是不走,别人也不好意思走,多没意思啊!等你爹问,你就说我们先走了,有事要办。”说完就带着谢希大和祝实念跑了。
后来西门庆发现应伯爵他们不见了,就问玳安:“应二爹他们去哪儿了?”玳安按照应伯爵教的话说:“应二爹和谢爹、祝爹一起走了,小的拦都拦不住,他们让我跟您说一声。”西门庆也没多想,就不再问了。他叫过李铭、吴惠,每人赏了一大杯酒,说:“今天先不给你们赏钱了,十六号早上你们再来伺候。到时候应二爹他们三个,还有众伙计都会来,晚上还在门首吃酒,你们别迟到了。”
李铭赶紧跪下说:“爹,跟您说个事儿,十六号我和吴惠,还有左顺、郑奉三个,得去东平府,给新上任的胡爷送贺礼,是官身(官府安排的差事),得下午才能回来。”西门庆点点头:“没事儿,我们晚上才吃酒,你们别误了就行。”李铭和吴惠赶紧答应:“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误事!”
两个唱曲儿的也过来告辞,西门庆嘱咐她们:“明天我家有女眷摆酒,李桂姐、吴银儿都会来,你们俩也过来走走,凑个热闹。”俩姑娘赶紧应下,跟着李铭、吴惠一起出门了。西门庆又吩咐来昭、玳安、琴童收拾东西,把灯烛灭了,自己就往后边房里去了。
咱再说说来昭的儿子小铁棍儿,刚才在外面看烟火看得津津有味,见西门庆进了后房,就偷偷跑到楼上,看见他爹来昭收了一盘子剩菜、一瓯子酒和一些元宵,拿到自己屋里,就吵着跟他娘一丈青要吃的,结果被一丈青打了两下,只好撅着嘴出去玩。
小铁棍儿溜到后边院子里,听见正面房里有笑声,还以为是唱曲儿的没走,看见房门关着,就趴在门缝上往里看。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只见西门庆和王六儿在床沿上,西门庆喝了酒,有点醉醺醺的,正和王六儿亲热。小铁棍儿哪见过这阵仗,正看得发呆,没防着他娘一丈青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拖到前边,狠狠凿了两个栗爆(用手指关节敲头),骂道:“你这小短命鬼!上次没教训够你是吧?还敢在这儿偷看!再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一丈青骂完,怕他再乱跑,就给了他几个元宵吃,把他哄到炕上睡觉了。西门庆和王六儿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玳安早就打发抬轿的吃了饭,这会儿赶紧过来,送王六儿回家,然后才和琴童打着灯笼,陪着西门庆回府。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就算月亮落了,也有别的光亮,西门庆的快活日子,从来就没断过。
亲爱的读者朋友,这一回的《金瓶梅》,就像一场热闹非凡的“古代元宵嘉年华”:有西门庆为了面子和关系,精心筹备的定亲送礼、宴请宾客,每一份礼物、每一场宴席,都是他打通人脉、彰显地位的工具;有女眷之间的小心思,李桂姐和吴银儿因为“拜干娘”争风吃醋,像极了现实里为了一点利益就闹别扭的小圈子;更有烟火下的众生相,街上围观的百姓、偷偷溜号的应伯爵、好奇偷看的小铁棍儿,每个人都在这场热闹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或许你会觉得西门庆铺张浪费,笑应伯爵的油滑世故,叹王六儿的身不由己,但这就是《金瓶梅》最真实的地方——它不美化任何人和事,把明朝中后期的社会风貌、人情世故,都揉进了这场元宵盛宴里。烟火再美,也会熄灭;宴席再热闹,也会散场,就像人生的很多热闹,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可正是这些转瞬即逝的热闹,和热闹背后的算计、欢喜、无奈,才构成了最真实的人间。当我们隔着几百年的时光,再看这场元宵烟火,看到的不仅是西门庆的奢华,更是那个时代里,每个人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为了片刻快活的挣扎与奔波,而这些,其实和我们当下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毕竟,人性从未变过,人间的悲欢离合,也总是在不同的时代里,重复上演着相似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