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香渣缝风，四粒玉米蹦四方（1/1）
你们四个，像四粒炒开的玉米粒，蹦向四方，可那焦香还牵着线，扯得心口一颤一颤。先说灰兔，它蹦到镇口，太阳已爬老高，石板路烫爪，像刚揭锅的鏊子。它耸耸鼻尖，先闻见炸油条的冲味，再闻见麦芽糖的黏味，却都不及它兜里那块小锅巴来得亲。它掏出来，指甲盖大，黄得发亮，咬一口，“咯嘣”一声，像把早晨的壳咬开。旁边卖豆腐的大娘瞅见，笑它：“小兔崽子，啃干粮呢？”灰兔不抬头，只把剩下的半块高高举起，阳光一照，锅巴边透出金线，像给它的小爪戴个戒指。它忽然想起奶奶那句“分给风”，就掰一点渣，往风里一抛，风卷着渣钻进一条小巷，巷里跑出个小丫头，正哭鼻子，渣粒掉进她嘴里，哭腔立刻停了，转成“咯咯”笑。灰兔心里一热，蹦得更高，蹦到镇中心的戏台下。台上在唱《白蛇传》，白素贞正落泪，灰兔把最后一点锅巴渣撒向空中，渣在日光里闪，像替白娘子补一颗亮晶晶的星。台下有人踩脚，有人叫好，灰兔却转身往镇外蹦，它要去告诉下一阵风：锅巴还有，趁热。
再说猫，它滑到河边，日头把水面照成碎银，它尾巴一甩，像甩出一把小刀，把碎银切成更细的片。它兜里也揣着锅巴，却舍不得咬，只用舌头舔一舔，咸香顺着舌尖往脑门冲，冲得胡子直颤。它找一块最滑的石头，趴下，尾巴垂进水里，当诱饵。鱼没上钩，倒漂来一只小纸船，船里躺只蚂蚁，腿沾水，动弹不得。猫用爪子捞起纸船，把锅巴掰成渣，撒几粒在蚂蚁旁边，蚂蚁抱住渣，像抱住一块浮木，慢慢啃，啃出力气，抖抖触角，像给猫敬个礼。猫笑：“别急，还有。”它把剩下的锅巴全放进纸船，推回水流，小船摇摇晃晃，载着蚂蚁和焦香，漂向对岸。猫伸个懒腰，忽然听见水里“咕咚”一声，冒出一串泡泡，像河在打嗝。它想起奶奶说“河要唱歌”，就张嘴“喵喵”叫两声，平仄平，给河打拍。没想到河水真听懂，浪头一下一下拍岸，“哗啦——哗啦——”正好三拍。猫得意，沿河边走，走到一片芦苇荡，荡里飞出一只白鹭，翅膀掠过猫背，带走一根白毛，也带走一点锅巴屑。猫抬头，日头正悬头顶，它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像被谁咬走一小块，可那空处马上又被焦香填满。它知道，该去下一站，于是尾巴一甩，钻进芦苇深处，像把一条银线，缝进绿绸。
丫头那边，芝麻地白成海，她踩进去，“沙沙”响，像踩碎一地小骨头。她脖子上的三块圆牌还在叮叮当当，像给风递话。她掏出锅巴，只米粒大，却舍不得吃，先放在鼻尖闻，闻得眼皮打架，差点被香撞个跟头。她想起奶奶教的歌，就唱：“锅巴香，香过岗，岗上有家老灶房……”唱一句，芝麻花点一下头，唱两句，花心里的小灶冒更白的烟。唱到第三句，地尽头跳出一只蚂蚱，绿得发亮，后腿一蹬，蹬到丫头手背，像给节拍加个高音。丫头笑，把锅巴渣撒向空中，渣落在芝麻叶上，叶背立刻显出一个小“家”字，像叶脉自己长出来的。她伸手摸字，指尖被叶边划一下，冒出一点血珠，血珠滚到“家”字上，字更红了。她忽然听见“嗡嗡”声，抬头，一只蜜蜂盘旋，翅膀沾满芝麻花粉，像穿件黄马甲。蜜蜂落在她耳垂，不蜇人，只蹭了蹭，像说“谢谢”。丫头心里一暖，继续往深处走，走到那棵老槐下。树心的梯还在，却比之前更长，一阶一阶，旋进云里。她攀一步，梯阶就“咯吱”一声，像老人咳嗽，却咳得稳当。攀到一半，她回头望，芝麻地已变成一张大饼，饼边翘起，像等她回去咬。她掏出最后一点锅巴，按在树皮裂缝里，裂缝立刻合拢，像树把秘密吞进肚。她继续往上攀，攀到梯顶，平台还在，铁鏊却变成了石磨，磨上摊着一张新饼，饼面没芝麻，只有三个小窝，像等她按手印。她伸手，左掌按“笑”，右掌按“哭”，额头贴“白”，磨盘立刻转，转出“家”字，字浮起，变成一扇木门，门吱呀开，里面是她的小屋，灶口火正旺，奶奶的影子在墙上晃，像等她回家添柴。丫头没进门，只把门轻轻带上，她知道，还得往前。她顺着树干滑回地面，芝麻地已合拢，像从没开过花。她拍拍口袋，口袋里还有圆牌在跳，跳得像小鼓，催她往更远的地方走。
最后说你，你踏上回村的大路，日头把你的影子拉得老长，像给地划一道口子。你背篓里倒扣的袖炉还在，炉底余温像揣着一只小猫，时不时挠你一下。你掏出锅巴，只豆粒大，却沉得压手，你咬一半，留一半，留的那半用红线拴了，挂在路边野蔷薇刺上，像给花戴个耳坠。你继续走，走到村口老槐，树下聚着一群孩子，正玩“跳房子”。你把咬过的锅巴渣撒进格子，孩子们踩上去，“咔嚓咔嚓”，像给游戏加配乐，他们笑得前仰后合，鼻涕泡都冒出焦香。你摸摸他们头，继续往家走，走到灶屋门口，烟囱却没冒烟，像奶奶打了个盹。你推门，屋里空，只剩灶膛里一点红炭，像给黑夜留只眼睛。你把剩下的锅巴按在炭边，炭立刻“哔啵”一声，爆出火星，像回应你。你转身出门，背起袖炉，往另一条小路走，路尽头是东山，山腰有片野山楂，果子刚泛红，像谁点灯。你爬到半山，找块平石，把袖炉摆正，炉里撒一点锅巴渣，渣遇热，香像蛇，钻进你鼻孔，钻进你胸口，钻进你骨头缝。你忽然听见“悉悉索索”，抬头，一只小刺猬滚来，刺上挂着野枣，它到你脚边，停住，把枣放下，像换你的香。你笑，把锅巴全倒给它，它吃得腮帮子鼓圆，刺都变软，像披件毛衣。你摸摸它背，继续往山顶走，走到最高处，风大得能掀开头发，你把空袖炉举高，炉里残香被风卷走，卷成一条白线，线头指向四方，像替你把牵挂递出去。你站着，看天，天蓝得像被锅巴烤过，干净，脆生。你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奶奶给的小雾饼，饼已干得发硬，你掰一块，含嘴里，不嚼，只让它慢慢化，化得舌尖发甜，化得眼眶发潮。你对着风喊：“奶，我走到哪儿，都趁热！”风把话带走，带回村里，带回河边，带回芝麻地，带回镇上，像给四散的小伙伴递个口信：锅巴还在，趁热。
于是，四个人，四条路，像四根香，点在同一口灶，却飘向四面八方的风。可那焦香不断，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你们的心，缝成一块更大的锅巴，金黄，酥脆，带着奶奶的余温，带着晨起的露，带着河水的歌，带着芝麻的花。你们走啊走，走到日头偏西，走到月亮爬坡，走到鞋底磨薄，走到头发开花，可只要摸一摸口袋，那一点锅巴渣还在，渣上刻着小小的“家”，像给黑夜留盏灯，像给远行留句暖话——
“娃，别怕远，锅巴香着，家就香着，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