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噬光带·绝境微光(2/2)
没有人能从她脸上读出丝毫想法。只有舱内越来越刺耳的氧气警报,在死寂中一声紧过一声,如同丧钟的催促。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之前精神力反噬留下的、深入骨髓的隐痛。指尖的剧痛已经麻木,但灵魂深处被那狂暴能量撕扯过的战栗感仍未消退。cx330赋予我的感知在不安地躁动,前方那片巨大的钢铁坟场,散发出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死寂和危险。那里面,似乎潜藏着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饥饿”的东西。它蛰伏在无数扭曲的金属骨架之下,蛰伏在那些早已熄灭的引擎和破碎的舷窗之后,无声地等待着。
小星不知何时又爬回了我的肩膀,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的颈侧,蓬松的毛发传递来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它湿漉漉的鼻尖蹭着我的耳廓,发出极其低微、只有我能听到的“呜呜”声,不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带着古老忧虑的警示。它那双映着舷窗外旋转残骸幽光的黑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一丝深沉的忌惮。
“潘多拉…”我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那颗宇宙的泪滴,极致美丽之下蕴藏着能瞬间将一切切割成虚无的刀锋法则。眼前的这片残骸坟场,像极了潘多拉在黑暗中的倒影——用冰冷的死亡和破碎的过往,构筑起另一种形态的、致命的美丽陷阱。
氧气浓度:13%。
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烁,像死神无声的读秒。每一次闪烁,都让舱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粘稠。路易斯那令人作呕的谄媚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回响,老杰克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戴安娜上将的沉默则像一块不断加压的巨石。星尘号在这片由死亡金属构成的漩涡边缘颠簸着,被无形的乱流拉扯,发出痛苦的呻吟。那残骸群深处闪烁的徽记信号,是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却散发着比周围黑暗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航道维持…正在失效!”老杰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握着操纵杆,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树根,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飞船外越来越强的、要将我们拉入那片钢铁坟场的无形吸力。“那鬼地方…有重力井!或者…更糟的东西在‘吸’我们!”
星尘号猛地向一侧倾斜,舱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我整个人被狠狠甩向控制台边缘,肩膀重重撞在坚硬的金属棱角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小星死死用爪子勾住我的衣领,才没被甩飞出去。
“推进器!老杰克!最后的矢量推进!”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撞击和缺氧而嘶哑变形。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滚烫的沙砾。
“知道!”老杰克双目赤红,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上肌肉扭曲,他猛地将旁边一个红色的、标注着“oVERRIdE\/EERGENcYthRUSt”的破旧保护盖狠狠拍碎!碎片四溅!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戳向里面那个硕大的红色按钮!
嗡——轰!!
船尾仅存的、几台勉强还能工作的姿态调节推进器,在过载指令下爆发出最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巨大的推力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蹬,将整艘星尘号狠狠向前推去!我们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绝望石子,猛地挣脱了那股无形吸力的撕扯,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高速旋转、边缘如同巨斧般锋利的巨大战舰装甲板残骸掠过!那冰冷的金属巨刃在舷窗外一闪而过,近得几乎能看清上面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能量烧灼痕迹!
轰隆!
星尘号剧烈地颠簸着,一头扎进了巨大残骸群相对稀疏的外围区域。飞船像是撞进了一堆巨大的、冰冷的、布满棱角的金属垃圾山中,船体各处传来密集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刮擦和撞击声!每一次碰撞都让船身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减速!找地方…停靠!任何地方!”戴安娜上将冷硬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细听之下,似乎也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紧绷。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形态各异的巨大残骸。
“在找了!真他妈见鬼!”老杰克咆哮着回应,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虚影,不断微调着方向,试图在高速漂流和致命的碰撞中找到一线生机。他的额头青筋暴跳,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滴落在控制台上。
舷窗外,死亡以最直观的钢铁形态扑面而来。一艘只剩下半截船身、内部结构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巨型运输船残骸,黑洞洞的破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几截断裂的、布满炮塔的圆柱形舱体,像被丢弃的巨人之臂,在虚空中缓慢地翻滚;扭曲变形的巨大引擎喷口,如同怪异的喇叭花,凝固在最后一次爆发的姿态……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漂流中,老杰克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什么!
“左舷!三点钟方向!那艘…老破船!快看它的腹部!”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是一艘巨大、笨重的星际货船残骸,样式极其古老,装甲厚重得如同移动的堡垒。它的大部分船体还算完整,但引擎部分完全损毁,像一条被斩断尾巴的钢铁巨鲸,在残骸流中随波逐流。而就在它相对平坦、布满撞击凹痕的腹部下方,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船坞入口赫然在目!入口边缘的金属扭曲变形,几道巨大的撕裂口子狰狞地咧着,像巨兽的伤疤。但重要的是,那入口的尺寸,似乎…勉强能容纳伤痕累累的星尘号!
更关键的是,扫描图上显示,那个区域周围的空间乱流相对稳定,而且那艘古老货船的残骸结构异常坚固,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周围一些较小的碎片都吸附在它厚重的装甲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干净”的避风港!
“赌不赌?!”老杰克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我和戴安娜上将,最后死死盯在那入口上。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沙哑。氧气浓度:10%。警报声已经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程度。
没有时间犹豫了!
“冲进去!”我和戴安娜上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她的命令冰冷果断,我的声音则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抓稳了——!!”老杰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操纵杆上!星尘号仅存的推进器再次爆发出濒临炸裂的轰鸣,推动着这艘破烂不堪的飞船,像一枚绝望的鱼雷,朝着那艘古老货船残骸腹部的黑暗船坞入口,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
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的撞击感从船体每一个角落传来!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声充斥了整个宇宙!我死死抱住控制台,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力量反复抛掷、挤压,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星尖锐的爪子深深刺入我的肩膀,带来真实的刺痛,却奇异地让我在眩晕中保持着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生。那毁灭性的撞击和噪音终于停止了。
星尘号…停了下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一切。只有船体某些部位还在发出细微的、冷却金属的“滋滋”声,以及某个管道断裂后液体滴落的“嗒…嗒…”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备用能源的红灯依旧在闪烁,但频率似乎慢了一些?氧气警报那催命般的尖啸…竟然停了?
我艰难地抬起头,甩开眼前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发丝,看向主控屏幕。
【外部环境扫描中…】
【撞击受损评估:严重。主结构完整性:67%(警告)。】
【大气成分:氮78%,氧21%,氩1%(可呼吸)!】
【重力:0.8标准G(稳定)】
【辐射水平:安全阈值内。】
【未知空间站核心模块信号强度:增强。距离:约1.2公里(垂直向下)。关联:戴安娜家族徽记(旧式)…信号源稳定。】
可呼吸的空气!稳定的重力!虽然船体受损严重,但至少…暂时,我们摆脱了在真空中窒息而亡的绝境!
“哈…哈哈…哈哈哈!”路易斯第一个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笑,那笑声在死寂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神经质,“活了!我们活下来了!戴安娜大人!是您的家族庇佑!一定是!”
老杰克瘫坐在驾驶椅上,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气的泥塑。他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他没看路易斯,也没看戴安娜,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空洞地望着前方主观察窗。
舷窗外,不再是噬光带那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也不再是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取而代之的,是巨大船坞内部那冰冷、死寂、布满尘埃和岁月痕迹的景象。巨大的金属支撑梁如同巨兽的肋骨,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和工程器械的残骸,像一片被遗忘的金属丛林。远处,深邃的通道入口像通往未知地狱的咽喉,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而在这片巨大、空旷、死寂的钢铁墓穴深处,在那些扭曲的阴影和冰冷的残骸尽头,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芒,正从下方垂直的通道深处隐隐透出。那光芒,冰冷,恒定,如同墓穴中长明不灭的鬼火。它所在的位置坐标,与扫描图上那个标注着“戴安娜家族徽记(旧式)”的信号源,完美重合。
戴安娜上将缓缓从舰长座椅上站起。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与力量感,仿佛之前的生死时速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深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了一下,如同瞄准镜锁定了千米之外的目标。她一步一步,走向剧烈撞击后布满蛛网状裂纹、被尘埃覆盖的主观察窗。沉重的军靴踏在布满碎屑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绷紧的神经上。
她抬起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尖轻轻拂去观察窗上厚厚的积灰。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尘埃簌簌落下,露出下方更清晰的景象——那条通往船坞深处、垂直向下的巨大通道。通道边缘的金属扶梯早已锈蚀断裂,只剩下狰狞的茬口。通道壁上,残留着早已褪色、模糊不清的指示符号和警告条纹。
她的目光,穿透布满裂纹的观察窗,穿透弥漫的尘埃,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死在通道深处那一点幽蓝的微光上。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冰冷地锚定在黑暗深处。
死寂的船坞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星尘号受损部位偶尔发出的、金属冷却收缩的“咔哒”声,以及路易斯那劫后余生、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在空旷中回荡。
戴安娜上将站在窗前,背对着我们所有人。她挺直的背影像一块历经风霜却依旧耸立的黑色玄武岩,沉默,坚硬,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良久,一个冰冷、坚硬、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统帅的决断,也带着一丝…潜藏在冰冷之下、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准备探索。目标,信号源。”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接下来的词语,那里面蕴含的分量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神经,“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