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逆生之塔 第三十七层「未名·啼哭」(1/2)
第五十九章逆生之塔·第三十七层「未名·啼哭」
——“倘若宇宙仍蜷缩在母腹,那么此刻,它正以第一声啼哭替我们剪断那条尚未冷却的脐带。”
“咚——”
那声闷响像是从众人颅骨最幽暗的褶皱里被铁锤凿出,又像从时间尽头的黑镜里反折回来,震得鼓膜生出湿漉漉的回声,仿佛有人用舌尖舔去耳廓里残存的羊水。
四人同时抬脚,却同时踏空——胎盘绒毛织就的地面忽然塌陷成柔软的漩涡,像一张温热的巨口含住他们的踝骨,齿龈般的绒毛轻轻吮吸,又缓缓吐出,带着分娩时特有的腥甜。
失重只持续了一次心跳。
下一瞬,他们已站在一条极长的回廊里。回廊没有顶,抬头是倒置的夜空——星星被羊水裹成乳白的囊,一颗一颗悬在头顶,像未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又像被谁随手撒落的卵;而脚下,是整片凝固的潮声,每一步踩下去,都会溅起半尺高的银青浪花,浪花里裹着极细的婴啼,像有人在黑暗里偷偷练嗓子,又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时间的薄膜。
“第三十七层。”沈不归低声道,雪灯悬在掌心,焰心幽蓝,照得他睫毛覆了一层冰,“没有地图,没有坐标,只有……”
他的话被一阵风掐断——风从回廊尽头吹来,带着乳腥与铁锈的甜味,像刚剪断的脐带被炉火烤焦,又像母兽舔舐幼崽时舌尖卷起的血沫。风里夹杂无数细小的声音:骰子滚动、铜铃轻撞、潮线拍岸、雪焰爆灯——都是他们方才留在上一层的“遗物”,如今被风织成一张声音的蛛网,轻轻覆在他们的眼皮上。
林野忽然抬手。
琥珀色的酒雾自他腕骨深处溢出,像被月光灌醉的松脂,缓缓爬上脉搏,凝成一粒悬空的骰子。骰面空白,却在风里疾转,发出“嗒嗒嗒”的催促,仿佛每一声都在替他未说出口的心跳计数。骰子边缘沁出细小的水珠,像黎明前最轻的露珠,又像是被时间挤压出的汗。
“它在指路。”林野眯眼,声音低得几乎贴着耳廓。指尖轻弹,骰子便沿着回廊骨碌碌滚去,像一粒被放逐的星,拖着一条细若蛛丝的光尾,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凉的彗痕。它滚过的地方,空气开始轻轻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苏醒。
“等等——”姜莱伸手去拽,却只抓住一缕潮声。那潮声在她指间倏然化作银青色的流沙,细得几乎能渗进指纹。流沙里浮着妹妹的笑声,一声一声,像贝壳里尚未磨成的珍珠,圆润却带着沙砾的疼。每一粒沙都在她掌心轻轻跳动,像极小的胚胎,尚未睁眼,却已懂得呼吸。
流沙顺着骰子滚过的轨迹,在地面凝出一条发光的潮线。潮线起初只是微光,渐渐却像被潮汐反复舔舐的月痕,泛起一层湿润的银。潮线尽头,回廊忽然分叉——三条岔路同时出现,像三条尚未命名的脐带,各自垂落在黑暗里,末端还滴着新鲜的羊水。每一条岔路深处,都传来不同频率的心跳:一条像暴雨前的闷雷,一条像幼兽初醒的鼻息,一条像旧唱片里走针的摇篮曲。
第一条路:
绒毛并非铺陈,而是自黑暗中“生长”而出,像一场无声的雪崩,每一根都裹着温热的羊水,柔软得足以吞没呼吸。细看之下,绒毛里嵌着无数极小的骰子,玲珑如凝固的血珠,每一面都映出林野十二岁的那场雪夜:旧屋的灯芯爆出幽蓝的火星,雪片在窗棂外撞碎成磷粉,少年单薄的影子被火光钉在墙上,像一截被冻住的叹息。绒毛尽头,一盏血红灯笼悬在无风的黑暗里,灯罩薄得似剥落的胞衣,血丝般的纹路游走其上,隐约拼出“孤注”二字;灯焰却冷得发蓝,像一尾冻僵的鱼,在玻璃牢笼里反复撞击。
第二条路:
紫铜符舟搁浅在虚空,舟身覆满朱砂经文,那些经文并非书写,而是从铜里“长”出的血管——猩红、凸起、带着动脉的搏动。每一次呼吸,经文便鼓动一次,喷出滚烫的铁锈,像旧伤反复迸裂。舟头悬一枚铜铃,铃舌是一截婴儿指骨,指节处还残留一圈乳白的月牙甲;红线穿过骨腔,缠成死结,末端坠着一枚“肃静”铜钱。铜钱孔眼里渗出细小的呜咽,仿佛那截指骨仍在学语,却被人提前剪断了声带。风过时,铜铃不响,只把铁锈味推得更远,像一场无声的丧钟。
第三条路:
银青色潮线铺成一条狭长沙滩,沙粒并非沙,而是被潮汐碾碎的月屑,每一颗都在呼吸。半枚贝壳斜插在沙里,壳口张成一枚颤抖的耳蜗,里面回荡着妹妹未落地的笑声——那声音先是奶甜的,继而拔高,像一根银针挑破夜色;每一次拔高,沙滩上便浮起一枚新月,银得发蓝,边缘薄得像被海水反复舔舐的刀。新月刚成形,就被笑声继续推高,于是沙面上出现层层刀锋,一重比一重锋利,直至整片沙滩变成一片倒置的、正在分娩的夜空。
第四条路:
路没有地面,只有一条由雪灯焰心滴落的幽蓝火雨凝成的“火栈”。火雨落在虚无处,竟结成薄冰般的阶梯,一级一级向下旋坠,像被倒悬的螺旋墓道。每一级冰阶里都冻着一盏微缩的雪灯,灯焰静止,灯罩却裂着极细的纹路,仿佛轻轻一呵就会碎成齑粉。
阶梯两侧悬着无数面铜镜,镜面蒙着一层霜,霜下倒映的不是行人,而是沈不归所有未能说出的遗言——它们被冻成淡青色的晶体,悬在镜中,像被时间遗落的乳牙。每当火雨落在镜缘,霜层便簌簌剥落,露出一句正在融化的句子:
“……若我终将不归……”
声音未落,句子已化作一缕蓝烟,被阶梯尽头的黑暗吸走。
阶梯尽头,悬着一柄倒立的冰刃,刃尖滴着幽蓝的灯油。灯油落下时,竟发出婴儿初啼般的“咚”声,仿佛替谁剪断最后一根脐带。
“分头?”
林野挑眉,指尖的骰子旋出一弧淡金色的光屑,像赌徒把最后一粒筹码抛向空中。
“不。”
陆清言覆上他的腕,铜铃在指间一晃,声音轻得像雪粒撞在刀锋,“这里的时间长着倒齿,会把我们各自嚼碎,再吐成不认识的年轮。”
话音未落,沈不归掌心的雪灯倏然炸裂——不是爆裂,而是“绽放”。四缕幽蓝火线自焰心里抽丝,像冬夜极光被拉成极细的琴弦,在空中交织、勾连、回针,最终缝成一张薄得几乎透明的火网。四人被那网轻轻一束,心跳骤然同频,仿佛四根被编进同一股脉搏的线。
姜莱的潮声先笑了。
海水从她脚踝一路爬上小腿,带着妹妹的奶音与咸涩,温柔地拍他们,像替婴孩洗澡的母亲。“那就一起。”她说。可抬眼望去,沙滩仍分三叉,如三条尚未剪断的脐带,各自滴着月色的羊水。
骰子忽地停住,在岔口来回滚动,像犹豫不决的赌徒,又像一颗试图倒转命运的心脏。
铜铃无风自鸣,铃舌微弯,像婴儿手指轻轻一点——指向第三条路。
雪灯的火线随之低首,自动缠上潮线,两者一冷一热,交织成一条银青与幽蓝相间的光脉,一路铺向黑暗深处。
林野低笑,嗓音里带着赌桌上一掷千金的脆响:“看来,潮声替我们做了决定。”
四人并肩,一同步入第三条路。
每一步,沙滩都发出“咕啾”一声黏响,仿佛无数张软腭在吮吸他们的影子,把影子拉长、揉碎、再吐回脚边。潮线里的新月愈涌愈多,先是碎银,继而凝成薄片,最终在空中首尾相接,化作一条银青色的拱桥。桥身无柱无索,薄得像被月光抽出的神经,又像妹妹未落地的笑声凝成的软骨,走一步,便轻轻颤一步,仿佛随时会折断,却始终没有断。
及至沙滩尽头,那枚半片贝壳忽然自己裂开。
裂声极轻,像深夜的信封被撕开,又像是颅顶囟门尚未闭合的脆响。裂缝里涌出的并非光线,而是一种更黑的黑暗——黑得连雪灯的蓝焰都被其浸湿,像墨滴进瞳孔,瞬间吞没一切反光。
黑暗中央,悬着一枚胎盘茧。
茧不过拇指大小,却缠满猩红与靛紫的血管,纵横交错,像一张被揉皱又被重新摊开的旧地图;血丝在表面游走,如尚未干涸的河,偶尔鼓起一个细小的涡,仿佛有风从内部吹动。
“又是茧。”
姜莱的嗓音被潮线拉得极细,指尖的海水收紧,发出极轻的“嘶”声,像妹妹在梦中吮手指。
“别碰。”
沈不归雪灯里的冰针骤放——千万根幽蓝寒芒激射而出,却在触及茧壁的刹那被黑暗无声地吞没,连碎光都没溅起一粒,仿佛那黑暗是一口永不餍足的胃。
然而茧却在此刻自行剥落。
不是裂开,而是“蜕”,从顶端开始,血管一根根褪成灰白,像老墙皮被风一片片剥下。最终,茧衣委地,化作一滩浓稠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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