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逆生之塔 第四十四层「胎动之阶」(1/2)
第六十六章逆生之塔·第四十四层「胎动之阶」
心跳最后一次坠落,像一柄无形的银剪“咔嚓”合刃,剪断的不止脐带,还有他们与世界最后的脐带。四人掌心相贴的温热被瞬间抽空,指缝间只剩下一缕比蛛丝更细的光痕,轻若呵气,却“叮”一声碎成漫天星屑。星屑并不飘散,反而像刚破茧的萤虫,贴着皮肤慌乱地爬行,冰凉的小足一路舔舐血脉里残存的寒意,留下酥麻的火线。
黑暗被弯月形的指甲缓缓撕开,裂缝边缘渗出羊水的腥甜,混着铁锈的血腥、霜雪的冷冽、灰烬的枯焦与海藻的咸湿。风从缝里钻出,像一条滑腻的舌头探入口腔,齿根立刻泛起古怪的痒,仿佛有细小的种子在舌底生根,嫩芽顶着上颚,要破土而出。
林野用虎牙碾了碾下唇,尝到一点乳白色的腥甜,像记忆里偷喝的生米酒,带着发酵的酸与麦芽的暖。他眯起眼,虎牙缺口里蓄着一点光,像含着半粒碎星。“这味道……”他舌尖抵着齿缝,“下一层该不会让我们重新投胎?”
“投不投胎另说。”沈不归抬起手背,冰蓝符纹像一条冻住的溪流,在皮下微微发亮,寒光顺着血管蜿蜒,像冰蛇苏醒。裂缝彻底撕裂,化作一座拱形门洞,边缘没有墙,只有两排悬浮的肋骨状石弧,弧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像被蛀空的贝,内部还残存着珍珠质的微光。每走一步,石弧便轻轻收拢,发出“咔哒咔哒”的咬合声,仿佛他们正行走在某头巨兽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骨骼的震颤。
门洞后并非房间,而是一道向下蜿蜒的坡道,表面覆着柔软的黏膜,踩上去会陷出浅浅的脚印,又在下一秒被温热的液体抚平。液体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细小的光点在其中浮沉,像未睁眼的胚胎,又像被稀释的银河。姜莱俯身,用指腹蘸了一点,液体在她指尖拉长成金线,又迅速蒸发,留下一粒细小的盐晶,像故乡海滩上被阳光晒干的记忆。“是海水,”她轻声道,“但盐度比我故乡低,像被稀释的记忆。”
陆清言的红线从袖口探出,线尖在黏膜表面轻点,发出“嗤”的一声,冒出一缕极细的白烟,带着硫磺与焦糊的味道。“还有火,”她抬眼,瞳孔里映着黏膜上跳跃的光斑,“藏在每一滴水珠里,像被封印的日出。”
四人不再说话,顺着坡道下行。越往下,黏膜越厚,光点越密,仿佛他们正沿着一条发光的食道滑向更深的腹腔。坡道两侧的黏膜开始渗出细小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啵”的轻响,像巨兽在睡梦中咂嘴。偶尔有更大的气泡浮起,内部包裹着模糊的影像——一张婴儿的脸、一片燃烧的森林、一尾搁浅的鲸——转瞬即逝,只留下潮湿的叹息。
坡道尽头豁然洞开,却并非厅堂,而是一只巨大到近乎荒诞的卵圆形腔室——仿佛某位古神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心脏裸露在外。他们不是走入,而是被一条肉质管道猛地“吐”出来,像四颗不合时宜的种子,落进另一片更幽暗的子宫。
脚下不再是柔软的黏膜,而是一张半透明的胎膜,薄得能透出人影,却又韧得像鲸鱼的鼓皮。薄膜下,四团光晕缓缓浮动:冰蓝、绯红、乳白、金黄——颜色与他们在水镜里窥见的自己严丝合缝,仿佛有人提前把灵魂抽出来,打成了四盏灯笼,埋在膜底。每一次落脚,胎膜便荡出一圈圈涟漪,涟漪扩散到边缘,被暗红色的腔壁贪婪地吮吸。那壁面并非石质,而是层层叠叠的血管,粗壮如蟒,管内奔涌的却不是血,而是一浪又一浪浓稠的光浆。光浆每一次脉动,都令整间腔室发出低沉的“咚——咚——”声,像一颗被掏出来、放大千万倍的心脏,仍在固执地思念胸腔。
穹顶悬着一枚巨卵,大得几乎要压碎空气。卵壳半透明,裂纹纵横,像被闪电反复劈击过的夜空。裂纹里渗出四色光丝,一缕一缕垂落,与薄膜下的光晕相接——卵与胎膜之间,于是悬起一张光的蛛网,蛛丝轻颤,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把整个空间拆解成尘埃。
林野蹲身,指尖戳向乳白光晕。那团光立刻浮起,在他指腹凝成一枚骰子,小巧、冰凉,却只有一面刻着数字:零。
“又是零。”他撇撇嘴,像嫌弃一个过期的玩笑,随手把骰子抛向空中。骰子却没有坠落,而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住,悬在鼻尖前轻轻打转。与此同时,卵壳上某条乳白裂纹“嘶啦”一声撕开,一缕光丝垂落,温柔却不可抗拒地卷住骰子,像母亲卷走孩子嘴里的糖,把它拖回卵中。
沈不归半跪,掌心贴上冰蓝光晕。寒气凝霜,化作一枚六角雪花,边缘薄得几乎透明,映得他指骨发蓝。他双指一捻,雪花“叮”地碎成冰刃,轻轻划向胎膜。膜被割开一道细口,没有血,没有羊水,只喷出一股极寒雾气——雾在空中凝成一只蓝蝶,翼展三寸,翅脉锋利如冰刃,与他曾在长廊里见过的那只分毫不差。蓝蝶振翅,翅尖所过之处,空气被割出细碎的霜花。它飞向卵壳,卵壳上冰蓝裂纹应声扩张,像被一柄冷刀剜开的新伤。
陆清言与姜莱对视,无需言语。红线自陆清言袖口窜出,缠住绯红光晕,火舌“嘭”地炸成一朵跳动的赤莲;潮痕在姜莱腕间亮起,金黄光晕被卷起,凝成一枚旋转的贝壳,表面布满潮汐纹,像被岁月揉皱的落日。火花与贝壳同时掠出,与乳白骰子、蓝蝶各占一方,嵌入卵壳裂纹的四个顶点——仿佛四枚钉子,钉住了一场尚未苏醒的噩梦。
“咔啦——”
卵壳终于崩碎,却没有碎片坠落。所有碎屑逆飞而上,像倒放的雪,在穹顶重组为一行发光的小字,字迹由裂纹织就,仍在不断蠕动:
【请为胎动命名,方可继续前行。】
“命名?”林野挠挠头,虎牙在昏暗里闪了一下,“我们又不是接生婆。”
话音未落,胎膜忽然隆起四个鼓包,鼓包迅速拉长,化作四根肉质脐带,带着潮湿的温度与心跳的震颤,末端精准地贴上四人脐部。脐带另一端没入卵壳碎裂后的空洞,像四根插入虚空的吸管,开始疯狂吮吸。
血液、体温、心跳、呼吸,甚至记忆——所有能被定义为“活着”的东西,都顺着脐带汹涌而去。视野开始闪烁黑白噪点,像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又像有人用指甲刮擦他们的视网膜。耳膜里灌满潮汐般的轰鸣,分不清是巨兽的心跳,还是自己的血液在逆流。
“等等——”
姜莱艰难抬手,潮痕在腕骨亮起幽蓝的光,像最后一盏将灭的灯。“它在……读取我们。”
沈不归咬牙,冰环在腕骨炸开一道裂纹,寒气逆冲而上,试图将脐带冻成脆玻璃。霜花刚爬上脐带表面,便被更炽热的脉动震碎,发出细碎的冰爆。
陆清言的红线缠上脐带,焦糊味与血腥气同时窜起,线身勒进肉里,却被一股更蛮横的力量反噬,寸寸崩裂,化作飞灰。灰烬尚未落地,又被吸回空洞,像一句来不及出口的告别。
林野却笑了。虎牙缺口里蓄着一点光,那光越聚越亮,竟凝成一枚真实的骰子——不再是零,而是六点,像从深渊里硬生生撬出的希望。
“赌一把。”
他把骰子抛向空洞。骰子在空中炸裂,化作六束乳白的光,四束击中四根脐带,两束击中尚未成形的脐带虚影。脐带同时痉挛,像被闪电劈中的蛇,吸力骤停,发出一声凄厉的、介于婴儿与野兽之间的啼哭。
空洞里,那哭声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羊水。紧接着,四根脐带同时脱落,缩回胎膜之下,留下四个湿漉漉的脐孔,像四只茫然的眼。穹顶的小字重新排列,字迹由光浆凝成,仍在滴血般闪烁:
【胎动已命名:归未。】
【门,将开。】
胎膜轻轻震颤,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子宫。四人对视,眼底倒映着彼此苍白的脸,以及那行尚未冷却的光字——
归未。
归而未归,未归之归。
腔室壁的血管骤然暴亮,像万条被同时点燃的熔金河流,逆时针疾旋,灼得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薄膜下的四团光晕倏地浮起,拖曳着黏稠的光尾,在腔室中央交缠、折叠、编织——最终凝成一扇椭圆门扉。那门没有实体,只有脉动的光丝勾勒轮廓,边缘每一次扩张与收缩,都溅起一圈心跳的涟漪,仿佛它本身就是一颗尚未定型的心,刚从胸腔里摘出来,仍在懵懂地寻找节拍。
门后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极致的白,白得像被反复漂洗的骨瓷,又像被无限稀释的光髓。无数细小的光粒悬浮其间,缓缓旋转,像亿万颗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又似一场倒悬的银河,在失重的子宫里轻轻呼吸。
四人刚靠近,门扉前忽然浮起一个人形。它由光粒凝成,没有五官,整张脸是一张光滑的空白,像未写字的纸,又像被遗忘的镜子。它的身体不断变换颜色——冰蓝、绯红、乳白、金黄——每一次转换,都伴随一道极细的裂纹,仿佛四人的灵魂被撕成碎屑,重新拼贴成这具临时的躯壳。
“守门人?”沈不归抬手,腕骨上的冰蓝符纹亮起,像一条被惊醒的冰蛇。
人形不答,只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四粒光点从指尖升起,化作骰子、雪花、火花、贝壳,静静悬停,像四枚被时间遗忘的乳牙。
“要我们选?”陆清言挑眉,声音低得像在试探深渊的回声。
林野最干脆,伸手去抓骰子。指尖刚触光粒,骰子便“嗤”地化作乳白的光箭,猛地钉入他虎牙缺口。剧痛炸裂,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竟凝成细小的骰子形状,“滴溜溜”滚落,落地即碎成零点的粉末。
沈不归见状,不再迟疑,捏住雪花。雪花在他指间融化,化作冰蓝光丝,顺着腕骨裂纹钻入。裂纹瞬间愈合,却留下一道更深的寒,像把冰刃沿着骨髓缓缓推入,连呼吸都结出霜花。
姜莱与陆清言同时伸手。贝壳化作金潮,涌入锁骨,留下一道弯月形疤痕,边缘泛着潮汐的磷光;火花化作红线,没入掌心,疤痕像燃烧的羽毛,微微跳动,似要随时振翅。
守门人空白的脸忽然裂开一道竖缝,缝里传出四重声音,层层叠叠,像四个人同时在不同维度开口:
“已得印记,可入胎动。”
门扉缓缓开启,纯白空间里的光粒蜂拥而出,像一场逆向的雪崩。雪粒落在皮肤上,瞬间融成温热的液体,顺着毛孔渗入,带着羊水的腥甜与初雪的冷冽。四人同时听见一个声音贴着耳廓低语,气息潮湿:
“欢迎来到归未诞生前的零点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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