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许以重利召韩信,合兵共击项羽(2/2)
而刘邦垂下的眼帘后,早已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算计:他怎会真心将钟离昧这颗棋子送给韩信?钟离昧对项羽忠心耿耿,即便降汉,也绝不会真心辅佐韩信;更何况,钟离昧是他当年在鸿门宴上的死对头,如今让他受制于韩信,一来能让韩信背上“私纳敌将”的隐患,二来可借钟离昧的存在离间韩信与其他汉将的关系。他日若要收拾韩信,只需一句“钟离昧意图谋反,韩信知情不报”,便能名正言顺地削其权柄。这看似丰厚的赏赐,实则是他埋下的一根毒刺,只待时机成熟,便能一击致命。但这些心思,他自然不会让蒯通看出分毫,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答复。
钟离昧乃项羽麾下猛将,与韩信素有旧交,刘邦此举,无疑是投其所好。蒯通接过金印,入手沉坠,印文鎏金,绝非寻常伪制。他心中笃定,当即起身拱手:“主公如此厚待,齐王必率十万大军星夜赶来!三日之内,齐军先锋必至固陵以东,与主公会师!”
蒯通星夜赶回齐地临淄的齐王大营时,已是次日拂晓。帅帐内烛火未熄,韩信正立于巨大的沙盘前,身披一件素色锦袍,指尖悬在楚地固陵的位置迟迟未落下,眉头拧成一道深痕。沙盘上,齐军的红色旗帜密密麻麻插满了济水以东的山川城池,连琅琊、即墨等沿海要地都标注得清晰可见;而楚军的黑色旗帜在固陵周边凝成一团紧实的阵型,汉军的黄色旗帜则蜷缩在固陵山南麓的狭小区域,旗帜旁用小字标注着“残兵两万余”,形势优劣一目了然,却又透着诡异的张力。
听闻蒯通归来,韩信猛地转身,锦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微微摇曳。他疾步迎上,平日里沉稳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急切:“先生此行亲见刘邦,他态度究竟如何?那‘真齐王’的册封,是随口敷衍,还是确有实据?”说话时,他目光紧紧锁在蒯通脸上,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这几日他彻夜难眠,一边是齐地初定需重兵镇守的顾虑,一边是刘邦可能设下的圈套,更怕错失灭楚的千古良机,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蒯通也不拖沓,将怀中的金印与一卷丝帛制成的疆界文书重重置于案上,金印碰撞木案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主公请看!”他伸手推开金印盒盖,“刘邦此次诚意绝非虚假——这枚‘齐王明印’用足了三斤赤金铸就,印文鎏金,龙纹雕刻皆循汉廷规制,绝非地方工匠能仿造;疆界文书上,连济水以东的渔盐之利、琅琊的铁矿开采权都标注得明明白白,划给齐地的疆域比主公当初自称‘假齐王’时的辖地还要多出二百里!”
他顿了顿,将刘邦营中残兵裹着破布冻得瑟瑟发抖、伤兵哀嚎不绝的惨状,以及季布守住山口断粮道的困境一一详述,最后话锋一转:“刘邦虽受挫,却仍有灭楚之心。末将离营时,他已遣另一拨使者星夜赶往梁地召彭越。主公试想,若我军迟迟不发,待彭越率梁军先至,破楚之功便大半归了他人;届时刘邦论功行赏,这‘真齐王’的册封即便兑现,分量也会轻了三分!更遑论项羽若灭了刘邦,下一个挥师东进的,必是我齐地!”
韩信缓步走到案前,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金印上的“齐王明印”四字,指尖传来冰凉而厚重的触感。他沉吟道:“先生所言我岂不知?可刘邦此人,素来多疑善变。昔日我在荥阳城下大败楚军,遣使求封‘假齐王’以镇抚齐地,他初时暴怒,当着使者的面骂我‘乘人之危’,若非张良、陈平在旁踩脚劝阻,恐已对我生出杀心。今日他骤然许我真齐王之位,还附赠钟离昧这等重礼,焉知不是缓兵之计?待我发兵助他解了固陵之困,转头便以‘拥兵自重’为由削我封地,我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话音刚落,帐外亲兵高声禀报:“主公,汉使随何持汉王亲笔诏书与信物求见!”
韩信眼中精光一闪,沉吟片刻后挥手道:“传!”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腰佩汉廷使者符节的中年男子昂首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他见了韩信,既不行跪拜大礼,也不显得轻慢,只是躬身拱手,声音沉稳有力:“汉使随何,奉汉王之命,参见齐王!汉王特命在下送来亲笔诏书与合兵信物,盼齐王以天下为重,早日发兵,共诛项羽这等背盟逆贼!”
“天下为重?”韩信冷笑一声,缓步走到随何面前,“汉王倒是会说漂亮话。昔日鸿沟盟约墨迹未干,他便撕毁盟约追击项王,如今困于固陵,倒想起‘天下’了?”
随何面不改色,抬手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卷明黄色丝帛诏书,诏书旁卧着半枚青铜虎符。“齐王明鉴,”他从容开口,“项羽杀义帝、坑降卒、烧咸阳,早已失尽天下民心,鸿沟盟约不过是他缓兵之计。汉王撕盟,实乃顺天应人之举,何来不义?”
他拿起那半枚虎符,递到韩信面前:“此虎符乃汉王亲赐的合兵信物,另一半由夏侯婴将军掌管,待齐军至固陵,两军合符,汉军粮草辎重将由夏侯婴亲自督办,每日供应齐军粮草五十石、箭矢三万支,直至破楚之日。诏书之上,不仅有汉王亲笔签名,更盖了汉廷的传国玉玺,绝非虚言。”
随何展开诏书,清朗的声音在帐内回荡:“奉天承运,汉王诏曰:韩信平定魏、代、赵、燕、齐五国,扫平北方,功高盖世,特册封韩信为真齐王,赐齐地千里,辖济水以东至琅琊、即墨诸郡,渔盐铁冶之利尽归齐王。今项羽背盟,困朕于固陵,望齐王念及君臣旧谊、天下苍生,星夜发兵,共破楚军。破楚之后,裂土分封,永保富贵,子孙世袭,钦此!”
诏书读罢,随何将其呈到韩信面前,目光坦荡:“齐王可验看笔迹与玉玺。再者,汉王还言,钟离将军与齐王素有旧交,破楚之后,愿将钟离将军赐与齐王为副将,助齐王镇守齐地。汉王深知,齐地初定,需猛将辅佐,钟离将军之勇,天下皆知,此乃汉王一片苦心。”
韩信接过诏书,指尖抚过那方鲜红的传国玉玺印记,又拿起虎符反复端详——虎符上“汉齐合兵”四字的刻痕新鲜,却与他昔日在汉营所见的虎符制式完全一致。他抬头看向随何,语气仍带疑虑:“若我发兵,刘邦却在粮草上克扣拖延,我军岂不成了无米之炊?”
随何当即拱手:“齐王若不放心,可遣一得力副将随在下先行赶往固陵,查验汉军粮草储备。汉王已下令,将固陵周边仅存的三座粮仓尽数划归齐军使用,粮仓钥匙可由齐王副将与夏侯婴共同掌管。此外,汉王还承诺,破楚之后,楚地淮北诸郡的赋税,可由齐王支取三年,以助齐王安抚齐地百姓。”
站在一旁的曹参见状,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随何所言句句在理。刘邦虽有算计,但眼下项羽势大,若刘邦败亡,我齐地独抗楚军,胜算不足三成。反之,合兵灭楚,主公既有真齐王之实,又有灭楚之功,天下诸侯谁敢不服?即便刘邦日后有变,主公手握齐地十万精兵,又有渔盐铁冶之利,何惧之有?”
韩信沉默良久,目光在沙盘上的红、黑、黄三色旗帜间反复流转。他想起自己当年在项羽帐下做执戟郎的屈辱,想起刘邦登坛拜将时的知遇之恩,更想起平定五国时的壮志豪情。手中的金印与虎符沉甸甸的,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权势与认可,也是他摆脱“假齐王”名分的唯一机会。
终于,他猛地将金印与虎符按在案上,眼中疑虑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果决的光芒。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刃映着烛火寒光闪烁,直指西方固陵方向:“传我将令!曹参率三万先锋,携带十日粮草,明日清晨卯时开拔,直奔固陵以东扎营,沿途设三道哨卡,严防楚军偷袭;我亲率七万主力,携带足够一月的粮草辎重,三日后午时出发,务必于第五日傍晚前与汉军会师!”
他看向随何,声音铿锵有力:“回复汉王,待我齐军至,必当为先锋,直捣项羽中军!若项羽授首,还望汉王信守承诺,莫负天下人!”
随何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行礼:“齐王英明!汉王必不负齐王!在下这便返程复命,静候齐王大军!”
送走蒯通与随何派来的信使后,刘邦不敢耽搁,立刻召来亲信使者,命其带着早已备好的梁王印绶与疆界文书,连夜赶往梁地彭越军中。帐内篝火噼啪作响,樊哙盯着使者远去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挠着满是胡茬的脑袋问道:“主公,韩信、彭越这两个家伙先前按兵不动,摆明了是坐观成败,咱们为何还要给他们这么大的好处?齐地渔盐丰饶,梁地沃野千里,就这么封出去,实在可惜!”
刘邦转头看向樊哙,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的深沉,随即望向帐外渐停的风雪,沉声道:“樊哙,你只知封地珍贵,却不知眼前的生死局更关键。今日我给他们的,他日天下定后,自能凭君臣名分、天下大义取回来。可若今日不能召他们来合兵灭楚,咱们被困死在固陵,别说封地,连性命都保不住,更遑论争霸天下!”张良适时上前一步,拱手附和道:“主公所言极是。项羽一灭,天下大势便尽归主公掌控。韩信、彭越虽拥兵自重,但齐、梁二地终究受天下法理约束,且二人之间并无盟约,届时只需略施手段,便能分而治之,他们翻不起大浪。”
三日后的清晨,固陵以东的官道上烟尘蔽日,韩信亲率的十万齐军如一条银色长龙绵延数十里,“齐”字大旗与汉军的“汉”字大旗在寒风中交相辉映,猎猎作响。韩信身披亮银铠甲,腰悬佩剑,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之上,见刘邦亲自率领张良、陈平、樊哙等核心将领出营相迎,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韩信,奉主公之命,率齐军十万前来会师!参见主公!”
刘邦快步上前,双手用力扶起韩信,握着他的手臂哈哈大笑:“韩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有将军这十万精兵相助,项羽的末日就到了!”他的笑声刚落,帐外传来斥候急促的脚步声,斥候单膝跪地禀报:“主公大喜!梁王彭越率五万梁军已抵达固陵以北,淮南王英布也从淮南引兵三万赶至固陵以西!如今汉、齐、梁、淮南四路大军齐聚,再加上主公麾下兵马,共二十万大军已完成对固陵的合围,足以将项羽困死城中!”
刘邦站在营前高坡,凛冽的寒风掀起他的锦袍下摆,猎猎作响。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玉带,目光扫过下方连绵数十里的大军——韩信的齐军清一色银甲长枪,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成片的冷光,阵列严整如刀切;彭越的梁军多穿褐色皮甲,腰间挎着磨得雪亮的弯刀,将士们脸上带着久战沙场的悍勇;英布的淮南军则个个赤着臂膀,背上的强弓蓄势待发,黝黑的臂膀上青筋暴起,透着蛮荒之地的野性。二十万大军旌旗如林,“汉”“齐”“梁”“淮南”等各色旗帜在风中交织翻卷,遮天蔽日,与三日前那两万残兵裹着破布、冻得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判若云泥。
积压在他心头多日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如潮水般散去。固陵战场上被项羽追得丢盔弃甲的屈辱、对着蒯通放下汉王身段的隐忍、许给韩信齐地时的肉痛不甘,尽数化作胸腔中熊熊燃烧的雄心。他缓缓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柄由欧冶子传人锻造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的七颗夜明珠虽在白日不显光华,剑刃却映着头顶的骄阳,流淌着冰冷而锐利的寒光。指尖抚过剑刃,一丝凉意顺着指尖窜入心底,却让他愈发清醒——只要灭了项羽,这天下,便再无人能与他抗衡!到那时,韩信坐拥齐地又如何?彭越割据梁地又怎样?若他们安分守己,便赏些金银美女,让他们做个逍遥富贵的王爷;若敢恃功而骄、心生异心,他有的是手段削权夺地,轻则废为庶人,重则满门抄斩,这帝王心术,他早已烂熟于心。
“主公,五路大军主将皆已在帐前候命,只待主公下令!”夏侯婴策马至坡下,高声禀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却难掩激动。
刘邦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气顿生。他猛地抬手握住剑柄,手腕翻转间,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剑鸣声清越激昂,在旷野中回荡。他将长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固陵城方向,阳光洒在剑刃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华,照亮了他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锐利与决绝。“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冲破寒风的阻隔,清晰地传到每一位将士耳中,“韩信率齐军攻东门,彭越率梁军击北门,英布率淮南军袭西门,周勃、樊哙随我攻南门!五路大军合围固陵,围而不攻,先断其内外联系!明日清晨卯时,鼓号齐鸣,发起总攻!凡能先登城墙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诺!”坡下的将领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脚下的冻土都微微发麻。紧接着,传令兵骑着快马,手持令旗在军营中疾驰穿梭,“合围固陵!明日总攻!”的号令层层传递,很快便传遍了二十万大军。刹那间,汉军阵营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灭楚兴汉!”“汉王必胜!”的呼号此起彼伏,与风中猎猎的旌旗声交织在一起,声震天地,连固陵城的城墙都似乎在这呐喊声中微微震颤。
固陵城内,项羽正站在北门城楼之上,身披那件标志性的黑铁甲胄,手中的霸王枪斜倚在城垛上,枪尖深深扎入城砖缝隙。他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军营,从东门到西门,数里之地全是汉军的营帐,炊烟袅袅,旗帜如林,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让身经百战的他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身后的亲兵捧着一碗热酒上前:“大王,天寒,喝碗酒暖暖身子吧。”
项羽抬手推开酒碗,目光死死盯着汉军阵中那面最大的“汉”字大旗,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他将霸王枪往城砖上重重一顿,枪杆撞击砖石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城垛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刘邦小儿,当年在鸿门宴上我饶他一命,如今竟勾结韩信、彭越这些小人,搬来这么多救兵!”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低沉而雄浑,“也罢!他以为人多就能胜我?便让他看看,我项羽和八千江东子弟的厉害!”
话音刚落,城外汉军的呐喊声再次传来,如浪潮般一波高过一波。项羽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们高声喝道:“传我将令!所有将士即刻登城戒备,弓箭上弦,滚木礌石备好!明日汉军攻城,凡退后者,立斩不赦!”
“诺!”城楼上下的江东子弟齐声应和,声音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透着同仇敌忾的决绝。他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目光坚定地望着城外的汉军阵营,帐外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没人皱一下眉头。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决战,已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