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炎武降鹤鸣(1/2)
西蜀,鹤鸣山。
与虎牢关外的杀伐喧嚣截然不同,这里云雾缭绕,林木幽深,泉流淙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种常年缭绕不散的、淡淡的香火气息。天师道祖庭,便坐落在这片恍若世外桃源的群山环抱之中。
一处僻静的丹房内,第三十代天师张道陵,正盘膝坐在一个古朴的蒲团上。
他身着杏黄色道袍,长发披散,面容清癯,原本应是仙风道骨,超然物外。但此刻,他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道袍的衣角,将那上好的丝绸揉得皱巴巴的,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气死我了,这帮诸侯……嗯?我在说什么?”
(张道陵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正在激烈交流:一个说“淡定,打坐要紧”,另一个怒吼“国都要亡了还打坐?!”)
丹房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静静矗立,炉火早已熄灭,只有些许余温尚存。炉壁上铭刻着繁复的云箓符文,在从窗棂透入的、被云雾滤得柔和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案几上,散乱地放着几卷帛书,以及研磨了一半的朱砂、几味形态奇异的草药,旁边还搁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符水,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味。
突然,张道陵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双手死死抓住道袍的前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像是溺水者在奋力挣扎,又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他的额头重重磕在身前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撕扯着他固有的认知。
那是江南水乡的朗朗书声,是北国边塞的猎猎旌旗,是颠沛流离的亡国之痛,是埋首故纸、考据经典的孜孜不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个苍老却无比铿锵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浮现:年轻的自己(顾炎武)在国破家亡后,面对清廷的征召,斩钉截铁地对来使说:“耿耿此心,终始不变!老夫可学不了那水太凉!”这话语带着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荒谬的喜感。
与之交织的,是《道德真经》的玄奥经文,是符箓朱砂的绘制法门,是导引吐纳的周天运转,是身为天师传承者的责任与孤寂……还有张道陵昨日开炉前,对着丹炉郑重其事地念叨:“贫道此番定要炼出上品金丹,届时服之,或可平地飞升,去见见老子祖师爷,问问这《道德经》第五章是不是在忽悠人……”这带着点道士职业病和私下吐槽的念头,此刻也清晰无比。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个同样饱含智慧与坚定,却又拥有各自时代烙印和私下念头的灵魂,在这具追求“天人合一”的躯壳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碰撞。
是顾炎武!是那位明末清初,奔走呼号,着书立说,欲以“经世致用”之学挽救华夏危亡的大儒!而此地,竟是东汉末年,道教发源之地鹤鸣山!他是张道陵,是“五斗米道”(天师道)的教主,是受万千信众顶礼的“天师”!
混乱、迷茫、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几乎要将他的神识彻底吞噬。
“荒谬!荒谬绝伦!”顾炎武的意识在咆哮,“老夫昨日还在撰写《音学五书》,痛心于我大明山河破碎,今日竟成了……道士头子?还是祖师的?!”然而张道陵毕生修持的静功本能地压制着这份躁动,使得他外在只是微微颤抖,并未失态翻滚——尽管他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一个属于顾炎武的、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还是魂穿?话本里的故事竟落在老夫头上?真是……成何体统!”他差点没忍住想学学那些话本主角喊一声“贼老天”,但张道陵的修养让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顾炎武:我一代大儒,怎么就成了宗教领袖?这跨界幅度比吕布跳槽还离谱!)
不知过了多久,那灵魂层面的风暴渐渐平息。剧烈的头痛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沉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合身的袍服里,虽然勉强能动作,但处处透着别扭。
他(为了叙述方便,此后统称为“张道陵\/顾炎武”)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下颌——光洁无须。顾炎武的记忆里,自己可是蓄着一把象征气节和年龄的美髯!这让他顿时生出几分失落和不适,低声嘟囔了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这张天师,未免也……也太过清爽了些!”这感觉,就像习惯了大氅的人突然换了短打,浑身不得劲。
他撑着还有些发软的双腿,尝试站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差点被自己的道袍下摆绊个趔趄。“啧,这袍子,华而不实,行动不便。”他嫌弃地扯了扯宽大的袖口,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平日穿惯了的,只得悻悻作罢。
他走到丹炉前,伸手触摸那冰凉的炉壁。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不虚,炉壁上那些云箓符文,在他眼中似乎也隐隐流动着难以言喻的韵律——这是张道陵残留的灵觉在起作用。但同时,顾炎武的理学思维也在飞速运转,试图用“气”、“理”来解释这种现象,内心戏十足:“此物看来非凡铁,符文似有牵引天地微茫气机之效?嗯,需得研究研究,若能明其理,或可用于民生……”
“炼丹……长生……”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张道陵的清越,却又糅合了顾炎武的沉郁,“虚妄之事,于国于民何益?若炼丹真能长生,秦皇汉武何在?怕不是都成了灰灰!”他想起自己当年考证古籍时,就对那些追求长生的帝王颇多讥讽,此刻更是感同身受。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的朱砂与草药,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物事,耗费民力,于苍生饱暖、社稷安定,并无实质帮助。乱世将至,若只求个人超脱,或沉迷于虚无缥缈的方术,岂非背离了“道法自然”、“济世度人”的根本?他随手拿起一块色泽赤红的丹砂,在指尖捻了捻,又嫌弃地放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还下意识地在道袍上擦了擦手(这个动作完全是顾炎武的下意识,做完他才意识到这行为对“天师”形象有损,不由得老脸一热),嘀咕道:“此物毒性不小,长期服用,怕是‘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前人早有明训,怎地还如此痴迷?”这话既是对张道陵以往行为的批评,也是对历史上所有求仙问药者的吐槽。
(顾炎武:让我这个实用主义者来当道士,简直就是让会计去当诗人——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几卷散乱的帛书上。其中一卷摊开着,上面是他(张道陵)此前正在研读的《太平经》抄本。上面有关于“均贫富”、“致太平”的朴素思想。
看到此处,顾炎武的意识猛地一动,如同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均贫富……致太平……”他喃喃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越来越亮的光彩,之前的郁闷和不适似乎都冲淡了不少。此间教义,并非全然空谈,其中亦蕴含了些许上古先民对公平世道的向往。只是后世子孙,或偏重于符箓斋醮,或流于清谈玄理,反而将这最根本的“经世”内核遗忘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绝佳的载体,一个可以将他“经世致用”思想播撒出去的平台!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舞台!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欣喜,甚至差点没忍住想拍一下大腿赞一声“妙啊”!但考虑到天师形象,他只是用力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踱步到窗边,推开木窗。外面是连绵的青山,云雾在山腰缭绕,如同一条条玉带。山脚下,隐约可见依山而建的房舍,那是依附于天师道的道民聚居之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云雾交融,透出一种宁静的、田园诗般的意味。
然而,张道陵\/顾炎武知道,这宁静只是表象。中原大地,烽火连天,董卓暴虐,诸侯割据,民不聊生。这蜀中之地,因山川阻隔,暂时偏安,但乱世的洪流,迟早会席卷而来。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金戈铁马之声,看到了饿殍遍野的惨状,一股属于顾炎武的忧愤之情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想象,若是此刻有那祸国殃民的董卓站在面前,他会不会也忍不住想效仿一下吕布(虽然他鄙视其为人)来个“匹马斩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摇了摇头。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他当年在《日知录》中写下的文字,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心中回荡。此处的“天下”,不就是这即将倾颓的汉室江山,这饱受苦难的华夏生灵吗?
他,顾炎武,既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这个时代,成为了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天师道领袖,岂能再如以往那般,只专注于丹炉与经卷?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混合着学者发现新课题般的兴奋感,在他胸中激荡。他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在心中规划,思维发散开来:“嗯,首先需深入调研蜀中民情,评估土地、人口、物产资源,整顿道务,去芜存菁,推广农桑、水利、匠作等实学……说不定还能试着搞点高产的作物?嗯……这时代好像还没有红薯玉米……可惜可惜。那就先从改进农具和耕作技术开始!”想到可能面临的阻力和不解,他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升起一股挑战的欲望,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与人辩论经义的场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如同这鹤鸣山的晨雾般,将他缓缓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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