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叶梦(1/2)
……我躺在一个一团漆黑的房间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似乎很累,连翻身也感觉十分地困难!我不知道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怎么一丝力气也没有。房间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像是厚厚的窗帘被轻轻掀了一下,也像是有人在床对面的那个角落里划亮了一根火柴。又像是有人打亮了一个很小的手电。有一些很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妻子在房间里,她似乎起先并没有看见我躺在那儿。是微弱的光线,才让她看到了我。她猛地朝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她抱得太紧了,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坠落进了一个黑黑的洞中……
刚进入严管队时,我一直很奇怪。大厅北侧的那条走廊东侧的头几个房间,是堆放被褥等杂物的,为什么里房间里还要用铁栅栏圈成像笼子一般的格局?莫非这些被褥十分地金贵需要如此地用铁栅栏圈着,又用大铁锁锁起来?还是怕这些被褥半夜里自己长脚跑掉?到了第二天给了人们一个意外?新来乍到,我就像是林妹妹走进了大观园“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哪里敢启口动问?
几天之后,混得有些熟了。那些相互的戒备也已渐渐地淡了。我问那个据说是野战旅当过兵的囚犯:
“莫名其妙的,只是叠放被褥而已,用得着保护得如此严密吗?”
哪知,我的一句好奇的问话,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
“你以为,以前的严管队像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啊!走进了这里,便是走进了人间地狱了!”
我知道他喜欢说大话。只是不相信看着他,并没有接着再问。他似乎感觉到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又接着说道:
“你不要不信!被送入严管队,要过的第一关,便是将人挂在铁笼子里,双手挂在两侧的铁栅栏上,让人的脚尖刚刚能踮着地!等着他讨饶!他如果不讨饶,便一直这么挂着!很少有人能熬得过一个小时的!”
我说:“这是为什么”
他说:“这就叫‘杀威棒’!‘杀威棒’你知道不知道?《水浒传》里的林冲,武松都吃过‘杀威棒’的苦头的!不让他吃一顿‘杀威棒’,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接受训练!”
我说:“现在恐怕不允许这样做吧!”
他说:“现在是不允许这样做了。但对付‘犟头’们仍然有的是办法!”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去年,有一个年轻人,被送来参加‘强化教育班’学习。‘强化教育班’你知道的,还不算是高戒备管理呢!他不服从管理,最后吃足了苦头!”
“强化教育班”?我思索了一下,去年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各生产大队的下属中队中各挑了两三个年轻的平时不太搭理警官的人去参加。似乎是叫做:“规范化教育训练班”。我所在的那个中队,也有年轻人被送来参加。我点了点头。
“喔哟!”他夸张地惊叹了一声:“这个人刚来时,让他走队列,他不肯。‘强化教育班’的管理是从外面中队抽来的警官负责的。我们站在边上看好戏!那警官的手段真是毒辣得很!几个警官一拥而上,将他拖进了禁闭室!把他剥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手脚铐在老虎櫈上!”
我打断了他的话:“禁闭室里哪里有老虎櫈!我在禁闭室里呆了两个月呢!而且,中途换了好几间禁闭室呢!”
他说:“你呆的那几间当然没有!老虎櫈在走廊底的倒数第二间呢!”
如果,他说是走廊底的那一间,我肯定不相信。因为,那一间,我们每天要轮流着去倒便桶的。便桶得自己倒。冲洗干净了,交给下一位轮到者。我只在老电影和书本上知道所谓的老虎櫈。这好像是国民党专门用来对付宁死不屈的共产党人的。
我虽然没有见到过老虎櫈,但是,我却知道,被称作老虎櫈的,其实只是一只稍宽一些的长櫈而已。整人的手法比较恶劣。将櫈子的一头靠墙放着,将人反绑着双臂。让人坐在长櫈上,双腿平放在櫈面,并被绑在櫈面上,使其不能动弹。然后,往被绑住的双腿的双脚后跟下垫砖块!一块一块地加塞。等于是将人的双脚往反方向拗过来,人又躺不下来!这怎么能让人吃得消?
这应该算是国民党对付共产党三大酷刑:用竹签抽入人的十指指甲;灌辣椒水和坐老虎櫈中,最厉害的一种酷刑了!但是,我在这座监狱中呆了这么多年,被用几支电警棍电得满地打滚的情景,我倒是经常看到。坐老虎櫈我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莫非,这种酷刑被移植到严管队来了?我真是三生有幸了。居然能让我看到这种酷刑,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些许的兴奋。虽然,仅仅只是在瞬间,却仍让我惊骇莫名!看来,在我的内心,也同样存在有暴力的倾向呢!
“咦”!他突然调转了话头,“你不是也坐过老虎櫈吗?”
我说:“这哪是老虎櫈!这只是一只固定椅而已!”
不过,在固定椅上,被同时铐住手脚确实不太好受!我曾经有过这一番的经历。双手的手腕被铐在椅子前的那一块搁板上还好一些。双脚的踝关节被椅脚上的那两个铁环扣上,确实让人受不了!看来,脚比手更吃不了苦头!
“那人被连续铐了三天三夜!”他说。
三天三夜算什么?我暗忖道,在看守所被突审时,我不是一直被铐在老虎凳上吗!
“不过,”他继续说道,“那人也确实硬气,就是咬着不吭声!那时正是夏天。我们特意将门打开。将上面的老虎窗也打开。你知道,监狱的蚊子有多厉害!一会儿,他的身上便叮了黑黑的一层!”
我当然知道监狱蚊子的厉害。山区的蚊子其凶悍的程度,远不是我家乡水乡的蚊子可以比的!一个一个停在那儿,就像是墙壁上停满了歼击机,屁股一律高高地翘着。隔着春秋衫,它照样能将吸针刺入人的皮肤。像冷不丁被人用针扎了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门口张望,他似乎整个地胖了一圈!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他说。
他的笑容有许多的幸灾乐祸!我不禁摇了摇头!这样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你还算好的!”他的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你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天气还没有热。这几天,你倒试试看!保准你一进去便转身逃出来!那蚊子多的!往你头上乱撞呢!”
我被关在里面的那两个月中,倒确实天还冷没有蚊子!也没有像是被置于蒸笼里的那一份感觉。但是,偶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的一、两只蚊子,在那盏孤灯下回旋的时候,也让我触目惊心呢!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终于熬不住了!”他说,“他喊了‘救命’之后,警官才让我们将他放了下来。一打开手上脚上的铐子,他就扑在了地上,使劲地往门外爬!他的脚踝上鲜血淋淋,骨头都看得见了!后来,他被送去了省城的医院,伤治好了之后,便直接回了原来的中队了!”
我相信他并没有骗我!有必要编这样的故事来骗我吗?也许,他明着是跟我在聊天,暗着是在说给我身边的那些被严管的囚犯听的。对我,似乎并不需要用这样故事来唬我。对我身边的那些人,倒还真是有这一份必要呢!总有人不服这样的折磨,时不时地会抗争一下。抗争的结果,必然是被那些奉命管理的囚徒一拥而上,掀翻在地!在脖子上,被狠狠地踩上一只脚!
他们扮演的,本来就是打手的角色。在这样的环境中,打手的角色做得还是很到位的!他们的嘴中还会骂骂咧咧:“不怕你闹,就怕你不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起义!试试看!你的爪子刚伸出来,就把你打得缩回去!”
“什么?讲道理?谁跟你讲道理?你讲道理?你怎么跑这里来?”
“是与非?看看你的编号,来监狱应该有一年多了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没有是和非,也没有对和错的呢!这一年多来,你在干什么呢?还是坐牢坐傻了啊?”
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不傻都不行呢!白天训练得一身臭汗,晚上却不会让你洗澡!洗脸洗脚是可以的。但人在屁股后面盯着呢!刚刚在刷牙,那边已经在催促了:
“快些!快些!有这么慢的吗?再不快些,晚上让你们学习去!”
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唱歌!甚至不能说话。不准交头接耳。也不准东瞧西望!
难得安排一次洗澡,那一定是“皇恩”浩荡了!但是,偶然的一次洗澡,怎么能洗得去满监房的臭气熏天呢?说也奇怪,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我身体居然渐渐地好了起来!虽然,每天的伙食仍然没有荤腥。但是,大概是我心无挂碍的缘故。也可能是;我在这段时间里不再考虑过度。我的脸,虽然一天比一天黑,但我精神,似乎一天比一天好!看来,我是能渡过这一劫了!
那天,又送来一位被严管的人。我看见那个跟我讲故事的人一脸的兴奋。我用眼神询问另一位管理者。那是一位本省籍的盗墓人,很敦实的身材,我很难想象,他这么大的肚子,是怎么能从盗洞中进出自若的。他却说,是坐牢坐出了这个肚子!他的右手在肚子上拍拍,说出去后,几个山头一跑,肚子就没有了!
这倒也是!坐牢,倒成了他养尊处优的地方了。我说,你出去后,还做老行当啊!他说,不做这门手艺,我还能干什么?我看他的双眉黑重,有意刺他,说他的后景可能不太好呢!他倒也不以为悖,说;
“我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少能善终!”他最容易受那位曾当过兵的囚徒的挑拨。特别容易去掮那种“水浸木梢”。别看这严管队才几个人,却是各人各条心,之间的关系,处得微妙而紧张。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位旁观者,当然洞若观火。
他轻声地说道:“他怎么又来了!”
那位讲故事的人说:“我早知道他一定会再来!”一副先知先觉的口气!
“他的这个性格,又要受罪了!”前一位摇了摇头。
“他受罪,是他自找的!”那一位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前一位轻声告诉我说:
“这就是他上次讲的那个人!”他朝另一位呶了呶嘴。
哦!我倒要见识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人已经换了一身严管囚衣走了进来,一声不吭地搬了个矮櫈坐在我边上。我一看他的脸。我似乎认识他嘛。我轻声问他:
“你认识我吗?”
他定睛看着我:“你是某某?”
他叫出了跟我同一个中队的另外一个囚徒的名字。我笑笑,没有去纠正他。他转而终于想起了我来,说:
“不对!你是某某某!”
我点点头。他的脚踝露在外面。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儿的疤痕上。看来,他确实受过伤。我问: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呀?”
他没有理我。他才二十多岁,世事未谙呢。我知道,他十二岁便离开了家庭。一个人在外游荡,是因为家庭的破裂?还是他从小喜欢游手好闲?我不得而知。但是他的性格很孤僻,平时在中队时,很少跟人搭话。
胖子指导员将我叫了去,让我平时多做做他的工作。我说,他跟我原是一个中队的!胖子说,他从这里回去后就换了一个中队,这一次是与人打架被送来的!我说,怪不得后来怎么不见他人了。原来是换到别的中队去了!胖子很开心,说:
“那么正好!”
似乎是找对了人一样。
他却很敏感,我一回坐到他的身边,他就问我:“胖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说,“让我跟你说一下,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去跟警官说的!让你不要跟这里的警官作对!”
他说:“我就知道他没有好话!”
这个陈见,肯定是上次来这里时留下的!这个旧疮疤我倒是不太好让它平复哦!我跟他的窃窃私语,很快便被那个退伍兵喝止了:
“谁又在偷偷地说话了呀!忘了这里的规矩了吗!”
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是指导员让我这么做的!这种人,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他反倒会死皮赖脸地粘上来,你把他当回事了,他立马会抖起来!
那个青年来了没几天便又出事了。那天他们正在正步走。我依旧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小青年不肯走队列,与那位喊口令的起了争执。管教闻讯赶了出来。将小青年叫了过去。小青年蹲在警官面前,仍然梗着头。管教将手按在他的头顶,他猛地站了起来。结果,被伺候在一旁的那几个打手一下子扑倒在地。
那个高高大大的老年警官赶了出来,几个人将他拖到了那个墙角。这是一个摄像头拍摄不到的死角。警官手中的电警棍在他的身上一阵乱捅,他发出了一阵一阵地惨叫声。很快大小便失禁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我目瞪口呆,如此的暴力,我倒是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
他被浑身发抖地拖了进去。好久之后,才换了衣服出来。他蔫头蔫脸地坐在我的身侧,脸色苍白。我轻声问他:
“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
他说:“他为什么将手按在我的头上!”
在一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风俗,男人的头上,是不能随便碰的。将手按在男人的头上,是对男人的大不敬!但是,他小小年纪怎么懂这个?况且,他的家乡似乎也没有这样的风俗呀!我不便为这件事情追根寻底。我跟他说:
“你傻啊!你怎么去跟警官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你也不懂啊!跟警官争,你能得的了好去?现在知道吃苦了吗?这苦,你不是白吃的嘛!”
他的脸,依然是忿忿然。
第二天,胖子指导员来上班,他找了我,说:“昨天的事,是他想袭警!”
这是一个可以对他采取任何措施的罪名。甚至可以给他加刑。我笑笑。但是我的心中却升起了疑惑。为什么要特意找我,跟我说这话?似乎是想堵住我的口!这里的警官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一次检察官到了这里的缘故吗?怎么说,他真的是检察官?而不是监狱设计的局来套我?如果他真的是检察官,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再来?是在等上面将材料转下来?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严管队原本不应该如此地风平浪静的,是因为我在这里,才使他们收敛了许多?他们是在忌讳我?但是,对我的防范是显而易见的。连我那位老乡警官,也跟我悄悄打了招呼,说是监狱现在忌讳得很,放我,怕我立即进入举报程序。不放我,又不能老是这么关着我!
有一个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镇西侧相邻的镇的一个即将刑满的囚犯被送来严管队。我知道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将刑满。他将在这儿待到刑满。我曾想让他离开监狱时,帮我带张纸条出去!但是,想想又不妥!谁知道是不是监狱设下的一个套呢?有这么巧?临到他出狱前。正好送来我身边?给我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果然,那天,他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换好新生衣被带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又被带了回来!进入审讯室!显然,是在对他详细盘问和搜身了!如果,搜出我贸然交给他的纸条,岂不是又被一条绳索套上我的脖子了!真是步步陷阱,处处机关呢!
六大队的教导员来找我,我很疑惑,为什么是他来找我?他原是狱政支队长,后来是监狱的教育改造科长,现在是六大队的教导员。我是一大队的在编囚徒,似乎跟他没有关系哦!莫非因为我被关在严管队的缘故?而严管队又是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这似乎也不符合规矩呀!他倒是直接了当地说出了他来的原因:
“是领导委托我来的!”
我问:“是哪位领导?”
他说:“这你就别问了!”
我笑了笑,不问就不问,难道我还不能从你的话中分析出是谁派你来的?他说:
“我在监狱里也算是比较老的了!他们都叫我教授呢!省城的警官学院经常请我去给学生们上课的!我上的课,他们特别喜欢听!这个教授,就是这样被他们喊出来的!”
哦!看来,这一位还是一个比较自高自大的人呢!我没有接他的话,看他往下说什么。他顿了顿说:
“你真的没有在手稿的夹层里放了什么吗?”
我笑了笑,仍然没有说话。他说:
“你在电话里不是说的很清楚嘛,让你妻子将夹层剪开来!”
我说:“我有这样说吗?”
他说;“你不要不承认!我可以将电话录音放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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