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黄梦(1/2)
……我看见一只吊睛大白虎在我的身后追我。虎皮斑斓,却穷凶极恶!我逃进了一垄专种桑的中间。这是故乡小镇附近的农村常见的那种桑地。故乡是一个产蚕区。专门辟有一些地块种长桑叶的树,是采叶饲蚕的,称作专种桑地。桑地的后面是一条路。小路的边侧。是一条入河的水沟。这是故乡农村常见的那种场景。水沟的那侧栽有一些杂树,也分不清是一些什么树,像是黄榉,也像是刺桦。慌乱中,我看不真切。桑地的中间有一条狭长的空地,大老虎钻不进桑地,桑树的枝条已被剪去,只留下块块垒垒的树瘤。老虎只能在桑树外徘徊。我的手中有了一根像晾衣杆一般的铁棍。我隔着桑树打老虎的头,虎头很硬。我的双掌上传来铁棍打在硬木上的那一种震痛。大白虎突然倒在地上不动了。但我知道,并不是我打死它的!我似乎觉得这张老虎皮很漂亮。想去剥它的皮,边上有人阻止了我,说,快走吧!说不定它又活过来了呢!我只得依他的言,朝桑地的另一侧走去,桑地的另一边是两排平房,我在平房之间的那条路上走,左侧的平房中有一家人正在炒菜。(……此处略去61字)平房的那端是一条横路,但是,对着平房中间这条路的还有一条直路。横路和直路的拐角上栽着篱笆,是紫荆条隔成的篱笆,有人跟我说,让我从那条直路上走,那边才是广阔的田野……
这就是我离开严管队之前做的那个梦。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暗示!不!这简直就是明示了。我知道,我已面临了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在离开那儿之前,我特意要求去医院做了一个B超。差不多五个月的没有荤腥。我不知道我的酒精性脂肪肝究竟怎么样了?但愿有所改观吧。如果这么长时间的艰苦生活,还不能改变我的脂肪肝的话,我差不多可以对改变我脂肪肝绝望了。
B超是监狱所在地的县城医院的医生来做的,算是专家门诊。B超做了之后,给了我一张单子。上面有一幅黑白的照片,底下有两行字:一、有脂肪肝倾向;二、肝上有钙化斑点。有脂肪肝倾向的表述,显然比中度酒精性脂肪肝的表述轻了许多。但是,这钙化斑点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这钙化斑点,是不是中度酒精性脂肪肝消退之后产生的?”
专家答非所问地说:“不要紧的!”
这不要紧的是什么意思?我跟带我去医院的警官说:
“做B超是楼上住院部的医生让我做的。我得上楼去请他看一下这个单子!”
警官点点头。随我一起上了楼。住院部的那位医生原是本省省城里重操旧业。他接过单子看了看说:
“没事的!”
我问:“这些钙化斑点是不是因为脂肪肝退去之后引起的?这些斑点会不会自行消失?”
我知道,肝脏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所以,才有此问。医生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要么,他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他一个劲的说:
“没事的!没事的!”
好吧!好吧!没事的就没事的!便是在囚徒中间,我也有一种站在屋檐底下的感觉。
解除了严管之后,我被调往另外的大队。这是另外一个关押点。囚车驶出了原来的那个高墙,却进入了另外的一堵高墙。这是一个加工服装的大队。
我所去的这个中队的警官显然已经得到了指示,要对我严密监视。在生产小组,专门安排了监视我的囚犯;在生活小组,我的对铺,前铺、后铺,都是监视我的囚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目光之下。好在我生性敏感。又稍微懂一些心理学。他们的眼神和举止中,早已让我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再说毕竟我也不会贸然去做什么。
去向监狱长信箱投信?说什么呢?实在已经无话可说;再写信给监狱的政委?更是已经没有了必要!我已经仁至义尽,难道让我老调重弹?向检察官信箱投信?说什么呢?向省监狱管理局局长信箱投信,向老子诉说儿子的胡作非为?送上脸去让人打自己耳光?岂是智者之所为!
我仔细观察过这个中队的信箱。信箱挂在铁栅栏大门外的楼梯拐角内。信箱的底下,便是那只提审椅。像是在时刻提醒着每一位试图寄信的囚犯。你一投信便会铐在这只提审椅上。信箱的投信口是这么大,哪里用得着用细铁丝去钩。手都几乎可以伸得进去!
这个大队的住宿条件显然比原来的那个中队差了许多。一个中队仅一层楼面,三层楼的房子,住了三个中队。每个中队仅十间监房,没有小院子。监房的面积倒是大了些。有十个高低铺位。但并不满员。一个中队仅160号左右人。比原来的那个中队少了一百多人!活动的地盘也小。仅一个供开会或看电视的小厅。160号人满满地坐了一厅。拥挤得很。
不过,这个监区的日常管理倒似乎松懈了许多。吃完了饭,可以随意往床铺上一靠。没有原先的那个中队那么地歇斯底里。从居住的环境硬件方面来说,是差了些,但软件上松驰了一些。倒也是一个挺不错的弥补。
我强迫自己的心情能够尽快地平静下来,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得做。《百年梦魇》一书的写作,现在看来,我还只是开了一个头。我原来设想,仅写上下两卷。有了这差不多半年的思考。让我对写作的计划有了充实。而且,这差不多半年的经历,也让我对监狱有了更进一步的思考,这无疑也增加了我思想的积累。
在禁闭室的这两个月中,我任我的思绪驰骋。在训练场上,我天天放飞我思想的纸鸢,这一切为什么不能成为我精神的财富呢?到了新的环境。我得韬光养晦。妻子和女儿来接见时,我只关照女儿,将所有的资料一式三份,一份自己留底,另两份分别交给另两人。我已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在我受到隔离审查和严管的时候,妻子和女儿同样受到了来自监狱的威胁!妻子和女儿虽然没有说,但是,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
其实,她们根本不用害怕。如果说是因为我被关在监狱中而让她们有所顾忌的话,那可真是大可不必!监狱的警官只是在监狱内可以为所欲为!他们走出了高墙,便没有公安警察的那一份权力!如果,有语言上的威胁,尽可以去监狱的上级部门或检察机关控告他们。如果妻子和女儿足够聪明的话,尽可以将他们的威胁语言录音下来,作为控告的依据!甚至于明确告诉他们,举报材料已在她们的手中。但是,这是给中纪委和最高检察院的!你监狱也想干涉吗?
恐怕这样一来,我的“敲山震虎”计划倒能立竿见影了!可是,妻子和女儿哪里懂得这样的关节!手中捏着人家的软肋,却被动地被人驱赶着走!还有比这更让我沮丧的吗?
小弟来接见。我从他的话中,已经听出了他已看到了那份材料。但是,他却依旧抬着头说:
“你关照的事,我们不会去做!”
我问:“我死在监狱里好不好?”
他却依旧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上帝宠幸笨小孩!我们等着天上掉馅饼!”
哦!有这样的思想的人,我还能要求他们做什么呢?
在监狱里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让家人做的事情,他们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回忆我为这个家庭所做的一切。我才明白,我是帮他们帮忙得太多了!害得他们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依赖。反正碰到事情,碰到麻烦,我都会去帮他们解决!久而久之,他们已经没有了做事情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追根寻源,造成他们眼下的这种精神状态的始作俑者,还是我自己!待到我面临困难需要他们帮我的时候。他们就以这样的态度对我!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这人生的失败,只能归咎于我自己!
我还是潜下心来,写我的《百年梦魇》吧!但是,这近半年的精神摧残远远超过了我身体上所受到的伤害。我的注意力已明显地不能集中。我似乎已不能保持原有的那一份叙事能力!我将家人寄给我的那些信和明信片整理了出来。在我被隔离期间。显然监狱对我的个物品进行了反复清查,东西遗失了不少!但是,女儿给我的那一大摞明信片竟还在!这让我多少产生了一些欣慰。
在警官的眼中,囚徒是没有私人物品的!所有的个人物品只要进入监狱,就都成了监狱的公有财产了,警官有随便处置的权利!这是轮不到囚徒有任何的争议的!这些明信片能够还给我,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既然他们留给了我这个“恩典”我自然得领这份情!反正《百年梦魇》的续写一时还有些难度。我干脆挑一些明信片,给女儿写一些回信吧!女儿寄了这么多的明信片,我很少给她写回信,一方面是因为我一直忙于写我的书,实在不能分散我的精力,另一方面,是因为女儿明信片的内容,实在让我提不起写回信的兴致,但在我的内心,却总有一份对女儿的亏欠,还了这一份的亏欠,我原来的思路和叙事的能力才能得到续接!
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专门找了两个本子,集中精力给女儿写回信。这些回信的完成,也终于让我回归到了我原先的写作状态中。中队的警官大概也感觉到,我一门心思在写东西的时候,是最不会惹事的!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我知道,在我去工厂干活的时候,我的抽屉,他们一直在检查,看我写些什么。我心自坦荡,我的信本来就是给人看的。我才不会傻到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写进这些信中!再说,这些信,我既然写在本子上,便意味着我不会寄。我有什么可以躲躲闪闪的呢?我的坦荡自然也松懈了他们对我的监视,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去工厂途经的那一块公示橱窗里,张贴着这个大队所有的每个月服装加工的产值。这个中队的每月平均加工产值达到38万元。最高的达到了48万元。这让我想起了原先的那个中队的渔具用休闲包的加工产值。谁都很清楚,渔具用休闲包的加工附加值肯定远远高于服装的加工附加值。但是,270多人的渔具用休闲包的每月加工产值,却只有160人的服装加工附加值的一半。而且,这些渔具用休闲包的销售地是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发达的西方国家。而服装的销售地是俄罗斯。
我问外协单位的师傅,这种合成革的仿皮服装在俄罗斯的销售价格是多少?他告诉我说:“便宜得很!也就100多元一件吧!”哦,销售价的10%是加工费。我问:
“这种衣服在俄罗斯有市场吗?在国内可能也不会有人穿了吧?”
虽然合成革经过水洗之后,手感很柔软,仿佛真山羊皮的一样。就像是化纤的毛衫经柔软剂水洗之后,足以假冒全羊毛的毛衫一样。
在中国,以假乱真的本领历来是巧夺天工的。但是,俄罗斯的轻工业虽然不太发达,总也不至于这种劣质的服装能大行其道吧!他告诉我:
“地摊货!一次性的服装吧!每年换!还算有些市场!”
外协单位是小城南侧的那个县级市的一家工厂。这个市以生产皮衣为支柱产业,假皮衣也就应运而生。师傅也算是我的老乡,说话自然随意了许多。
160人每月48万的加工产值,人均3000元;而270人每月加工产值是24万元,人均仅885元。每月每人的加工收入,这是否荒唐的太离谱了?委托加工的那家企业曾来监狱招收刑满释放的熟练机位工,开出的工资条件是,每月不低于3000元。
根据马克思的《资本论》中的剩余价值论,工厂的成本,分为不变成本和可变成本,人工工资,只是可变成本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要维持工厂的不亏本。工厂必须在保证成本的情况下,才能盈利。才能产生剩余价值。如果员工的工资每月是3000元,那么,270人的员工,每月的工资支出便得81万元!还有其他的不变成本和可变成本呢?还有企业追求的剩余价值呢?难道办一个企业,就是为了给工人发工资?投资人自己贴本做买卖?
如果,按服装加工的每月人均产值3000元来计算,270人的每月加工产值应该在81万元以上才是合理的。而且,渔具用休闲包的产品附加值就明显高出服装的附加值。270人的每月人均产值应该高于3000元。这才是合情合理的。这不合情合理的明显低产值,显然是低价的虚假合同造成的!是为了截留资金,为贪污和私分国家资产才出现的不合情理。
我问师傅,这里的加工技术这么低劣,你们怎么还会委托这里加工?师傅说:
“这里的加工费用相对较低,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加工发票,出具的是增值税发票!”
哦!是这样吗?这似乎又证实了我的判断!一是同类的加工,在监狱外的加工费用肯定更高,不止人均每月3000元;二是,监狱作为纯加工的企业,确实在虚开属于流通领域的增值税发票!这些产品出口的企业,利用这些增值税发票骗取国家的退税。等于是用国家的钱支付了加工费用。而监狱的某些人则用截留的资金,为自己谋取利益。这倒是形成了一个利益链了!
全国有那么多的监狱,如果这几百座监狱,每年都在截留那么一块的话,国家每年该有多少资金流失?或者说,被从国家的口袋里挖出来进了企业的腰包,进了监狱一些人的荷包?高高的围墙和冰冷的铁窗隔断了外面的阳光和春光,也锁住了监狱的阴暗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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