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余温与回响(2/2)
老街的街坊们几乎都来了。他们大多是陈孝斌的老主顾,也曾是看着晓宏、晓芳长大的长辈。
看到“陈氏推拿”挂起了白幡,无不唏嘘感叹。
“老王师傅怎么就走了呢?前几天我还找他推拿过呢,精神头挺好的啊!”
“是啊,多好的一个人,手艺更是没话说,这‘绝世推拿’,以后是真的没有了……”
“英嫂子,节哀啊!孩子们都在,日子还得过下去。”
街坊们放下礼金,对着遗像三鞠躬,然后轻声安慰着英子和几个孩子。他们的话语中,充满了惋惜和不舍。对于老街来说,陈孝斌的离去,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好邻居、一位好师傅,更是失去了一个时代的印记。
晚上,灵堂里只留下直系亲属守夜。长明灯在供桌旁摇曳,映照着每个人悲伤的脸庞。
英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摩挲着一块手帕,那是陈孝斌生前常用的。她看着遗像,喃喃自语。
“老头子,你说你走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以后这家怎么办?孩子们……”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妈,您别太伤心了,注意身体。”秀秀挨着母亲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是啊,妈,有我和哥呢,我们会照顾您的。”晓芳也凑过来说道。
晓宏蹲在灵前,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映着他年轻而悲伤的脸。
他很少看到父亲如此安静的样子,遗像上的父亲,似乎在对他微笑。
他想起小时候,偷偷模仿父亲推拿的手法,被父亲发现后,没有责骂,反而耐心地指点他发力的技巧。
想起自己成年后,父亲想将推拿的精髓倾囊相授,他却总说他“不想学”。
想起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手艺是立身之本,要对得起病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爸,我错了。”晓宏对着遗像,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哽咽,异常悲伤。
书珍默默地给香炉添了香,然后走到晓宏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别太难过了,爸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中午,孩子们放学回来了。大孙女小文看到家里的布置,看到奶奶和姑姑们红肿的眼睛,以及爸爸和叔叔沉重的表情,心里隐隐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当妈妈告诉她“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时,小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跑到灵前,看着爷爷的遗像,那个会在她放学回家时,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给她。
会在她写作业累了时,用那双神奇的手给她捏捏肩膀的爷爷,真的不见了吗?
“爷爷……”小文小声地抽泣着,用小手抚摸着冰冷的相框,“你还没教我刻小房子呢……”
孙子小武背着书包,看到家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气氛很严肃,奶奶和妈妈都在哭。
当知道爷爷去世肘,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无声地流泪。
小武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爷爷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想让你给我讲故事。”
书珍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外孙女艳艳是秀秀的女儿,放学后,她跟着妈妈回来的,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
当她看到灵堂上外公的遗像时,吓得躲到了妈妈身后。秀秀拉着她的手,走到灵前:“艳艳,给外公磕个头,外公以后……不会再疼你了。”
艳艳看着照片上慈祥的外公,想起每次去外公家,外公都会变魔术似的从抽屉里拿出她爱吃的零食,还会用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把她举得高高的。
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外公磕了三个头,抽泣着说:“外公,你走好……”
孩子们的哭声,更增添了灵堂的哀伤气氛。英子看着这些孙辈,想着丈夫再也看不到他们长大了,再也不能享受天伦之乐了,心中更是悲痛万分。
下午,陈孝斌的徒弟海春也来了,他在乡下听到师父去世的消息,如雷贯耳,头“嗡”的一下,泪如雨下。
他踉踉跄跄推门进来,扑到师父面前,双手握起师父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出殡那天,天气阴沉,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老天也在为这位“绝世推拿”的传人垂泪。
老街的街坊们几乎都来了,自发地站在街道两旁,默默地看着送葬的队伍。
英子穿着一身黑衣,由晓宏和晓芳搀扶着,形容枯槁,眼神空洞。
秀秀和书珍跟在后面,也是泪流满面。小文、小武、艳艳三个孩子,穿着小小的孝服,由大人牵着,懵懂而悲伤地走着。
送葬的队伍缓缓穿过老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陈氏推拿”的那块小木牌,此刻被晓宏捧在手中,作为父亲最重要的遗物,将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
到了殡仪馆,哀乐低回。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英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晕厥过去,被孩子们紧紧拉住。
晓宏站在那里,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悲伤。
陈孝斌的坟,安在了城郊一处能望见山的平缓坡地上。没有奢华的墓碑,只有一块朴素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葬礼过后,生活似乎要恢复平静,但“绝世推拿”的关闭,和陈孝斌的离去,在老街,在他的家人心中,都留下了巨大的空洞。
“绝世推拿”的铺子空了下来。有人想盘下来做别的生意,来看过几次,最终都摇了摇头走了。
或许是那屋子里还残留着陈孝斌的气息,残留着艾草和药酒的味道,让人不忍打扰。
或许是那墙上还依稀可见的、被无数双求医的手抚摸过的痕迹,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肃穆。
英子每天都会到铺子里坐一会儿,擦擦桌子,整理一下丈夫留下的那些推拿工具。
那些光滑的牛角刮痧板,磨得发亮的推拿棒,还有那一张承载了无数故事的红木推拿床。
她坐在那张旧藤椅上,仿佛丈夫只是暂时离开了,随时会推门进来,笑着对她说:“老婆子,今天天气不错。”
英子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泡在空无一人的推拿室里,对着那些冰冷的推拿工具发呆。
晓宏先是对着父亲留下的那些推拿图谱和笔记发呆,这些旧物被他翻了出来,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揣摩。
秀秀和晓芳轮流回家陪伴母亲,担心她一个人想不开。书珍则一边照顾小武,一边操持家务,尽力维持着家里的正常运转。
老街的人们渐渐习惯了没有“陈氏推拿”的日子。
只是偶尔,某个腰酸背痛的傍晚,有人会下意识地走向那个熟悉的街角,然后在空荡荡的门前站定,愣神片刻,才怅然转身。
“唉,陈师傅在就好了,这点毛病,他一上手就好。”
“是啊,现在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手艺哦……”
“陈孝斌儿子晓宏一定也学了?他爹的手艺,他学到几分?”
“不好说啊,‘绝世’二字,哪是那么好学的……”
街坊们的议论,偶尔会传到晓宏的耳朵里。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悲伤的情绪渐渐沉淀,但思念却从未停止。
这天,英子把海春都叫到了屋里。她看着海春,尤其是眼神中带着挣扎和坚定,缓缓开口了。
“你的师父走了,留下这个推拿室,还有他这身手艺的传承,希望你为师父传承下去,医者仁心,莫辜负师父的期望。”
“师母,徒弟紧遵教诲!”
夕阳夕下,人散了,推拿室里只有英子整理着丈夫陈孝斌的遗物,生活还要继续,可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