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一代(2/2)
“咱怎么冷静?!”朱元璋猛地甩开手,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孤独,“咱这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块大石头!他们这是往咱心口上插刀子啊!”他说着,猛地别过头去,用力眨着眼睛,不让那滚烫的液体落下。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朱元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李文忠、冯胜、傅友德等人无不低头,面露悲戚,仿佛也想起了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想起了那些已然逝去的袍泽。
朱标亦是眼眶通红,起身离座,走到朱元璋身边,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徐叔叔、常叔叔之心,天日可表,儿臣与二弟,唯有感佩,岂敢有半分怨望?”
朱栋此时亦出列,深深一躬,声音沉静却带着力量:“父皇,皇兄,徐、常二位国公之心,确为公忠体国,至诚至纯。他们非是弃朝廷于不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这大明江山。然二位之功,震古烁今,若就此归于林泉,恐天下人非议朝廷薄待功臣,寒了万千将士之心。儿臣斗胆建言,不如顺应其请,允其卸任军职,颐养天年,但可加以无上殊荣,恩泽后代,以彰其不世之功,亦全父皇与老兄弟们生死与共之情谊,更可昭示天下,我大明不负功臣!”
朱元璋闻言,暴怒的神情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边的伤感。他缓缓坐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蟠龙藻井,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终于,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整个时代的重量。
“罢了……罢了……”朱元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栋儿……说得在理。咱不能……不能拦着年轻人上进,也不能……不能让老兄弟们,寒着心走……”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爆发出决断的光芒,那是一位开国帝王最后的、也是最具温情的倔强。他看向朱标,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标儿!拟旨!!”
“魏国公徐达,中山王!鄂国公常遇春,开平王!皆晋封郡王,赐五爪金龙袍服,冕九旒,亲王俸,车驾仪仗同亲王!赐中山郡王府、开平郡王府于皇城之内,毗邻楚王府、湘王府,与吴王府守望,让他们离咱近点!方便咱这帮老家伙串门喝酒!”
“其王爵,依制降等世袭,然恩旨,降至国公后,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御赐之郡王府邸,亦随爵位一同传承,永为徐、常两家之荣耀!”
“咱还要你赐他们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咱要让天下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跟着咱朱重八打天下的老兄弟,咱绝不亏待!活着,享尽这人间极致的荣华富贵!走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得继续沐浴咱大明的恩泽!!”
“儿臣(臣)遵旨!”朱标与殿内众臣齐齐躬身,声音带着震撼与感动。
这道恩旨,可谓旷古烁今,将大明对功臣的优待推向了极致。然而,联想到徐、常二人的不世之功与主动让贤的胸襟气度,无人觉得过分,唯有感叹皇恩浩荡,陛下与太上皇仁厚念旧,情义深重。
数日后,奉天殿大朝会。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按品级肃立,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宣布的决定,将深刻影响帝国的未来。
鸿胪寺官员手持明黄织金龙纹诏书,立于丹陛之上,运足中气,以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那注定要载入史册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褒有功而崇有德,乃国家之令典;酬庸懋赏,实帝王之恒规。咨尔魏国公徐达,早附风云,际会龙兴。秉忠贞而立志,仗威武以佐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廓清寰宇,功冠群伦……是用晋封尔为中山王,锡之金册金宝,永绥福禄……爵降等世袭,至国公后,世袭罔替,与国同休!……钦此!”
“咨尔鄂国公常遇春,骁勇绝伦,气盖万夫。摧锋陷阵,所向无前……汗马功劳,铭着鼎彝……是用晋封尔为开平王……余制同中山王。……钦此!”
诏书文辞华丽,历数功绩,恩赏厚重。当念到“世袭罔替,与国同休”时,满殿皆惊,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与祝贺之声。
徐辉祖、常升等子弟出列,跪地谢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端坐于御座之旁的朱元璋,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而释然的神情。
封王诏书宣读完毕,紧接着,便是那份冗长而关键的人事调整任命诏书。每一个名字的念出,都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晋曹国公李文忠为元帅,任军事委员会左都督……”
“晋宋国公冯胜为元帅,任军事委员会右都督……”
“晋梁国公蓝玉为元帅,任军事委员会都督同知……”
“擢魏国公世子徐辉祖为上将军,任北部战区总兵官……”
“擢卫国公邓镇为上将军,任中部战区副总兵官,兼应天卫戍司总兵……”
“授吴王世子朱同燨少将军衔,任中部战区副总兵官,神策军副总兵……”
“授江宁王朱同燧少将军衔,任天枢参将府副参将,应天卫戍司副总兵……”
“授卫国公世子邓铭少将军衔,任神策军亲卫游击府游击将军……”
……
随着一个个名字和崭新的职衔响彻大殿,一股蓬勃的、锐不可当的新生气息,开始压过之前的感伤与怀旧。
当朱同燨、朱同燧、邓铭等年轻的名字,与“少将”军衔一同出现时,所有的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时代,真的结束了。另一个属于“乾元一代”的时代,已轰然开启大门!
朝会之后,新的军事委员会成员及各战区总兵官、副总兵官,依制前往武英殿,参加由皇帝朱标亲自主持的首次最高军事会议。
殿内,将星闪耀,济济一堂。与以往不同的是,少了徐达、常遇春那等定海神针般的巍然身影,却多了许多锐意进取、英气勃勃的面孔。
朱标端坐于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之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这些即将执掌帝国武力的新旧将领,沉声道:“今日在座诸位,皆是我大明军中新一代之砥柱,国家之干城。老帅功成身退,荣享尊隆;新锐继往开来,责重山岳。此乃江山代有才人出,亦是国运昌隆之象。朕望诸位,勿忘老帅之忠勇,勿负朝廷之厚望,勿懈练兵备战之责,精诚团结,勠力同心,共保我大明江山永固,日月同辉!”
“臣等谨遵圣谕!必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众将齐声应诺,声浪如同海啸,在武英殿内回荡,仿佛宣告着一个崭新军事纪元的到来。
会议结束,众将怀揣着诏书与使命,奔赴各自新的岗位。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了新一轮的磨合与运转。
新赐予的规制宏大的中山郡王府内,徐达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寻常的葛布道袍,悠闲地坐在后院池塘边垂钓。
听着儿子徐辉祖说着北部战区的人员、防务、粮秣等情况后,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水面的浮子上,淡淡道:“北元王庭已灭,余孽不过疥癣之疾。然岭北苦寒,地域广袤,部落心思各异,非单纯武力征伐所能彻底靖平。当以屯田实边,稳固据点;以茶马互市,羁縻怀柔;以教化渐染,归化其心。辉祖,你既为总兵,便要有总兵的担当和方略,不必事事循旧例,亦不必时时来问我。大胆去做,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益,为父与陛下、吴王殿下,都会支持你。”
“儿子……谨记父王教诲!”徐辉祖看着父亲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祥和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接过重担的压力,也有不负期望的决心。
而在相隔不远的开平郡王府,气氛则要热闹得多。
常遇春精神矍铄,毫无老态,正拉着儿子常升,在刚刚布置好的演武场内,对着一个巨大的南洋沙盘指手画脚,声若洪钟:“升儿!东部战区,看似海波不兴,实则是未来争锋之所在!倭国虽平,已设三司,然南洋诸邦,狼子野心者不少,西洋红毛夷的舰队,听说也越来越不安分!水师!水师是关键中的关键!咱们大明未来的疆土,在海上!汤鼎那小子,是块好材料,懂船,敢打,你得多倚重他!记住喽,守住咱们的贸易线,就是守住大明的钱袋子和命脉!谁敢伸手,就他娘的给老子剁了!”
“父王放心!儿子晓得!定让咱们大明的日月龙旗,插遍所有重要的港口!”常升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斗志的火焰。
与此同时,神策军天枢参将府驻地,气氛更是如火如荼。
朱同燧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领章上缀着金星的少将礼服,昂首挺胸,站在点将台之上。下方,是鸦雀无声、军容严整的天枢参将府数千精锐。副总兵、南昌王朱文正(大将衔)面带微笑,站在他身侧,以示全力支持。
“天枢参将府的弟兄们!”朱同燧的声音清越激昂,传遍整个校场,“从今日起,我,朱同燧,奉陛下诏命,吴王钧令,便是你们的副参将!我知道,台下有人认识我,知道我是吴王府的二小子,是江宁王!也有人不认识我,或许会在心里嘀咕,这毛头小子,不过仗着父辈荫庇,皇室子弟,凭什么站在这里,对咱们这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行伍指手画脚?!”
他目光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带着审视与好奇的面孔。
“不错!我朱同燧,是吴王之子,是大明郡王!这是命,我从不否认!”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我更是大明军人!我的少将军衔,不是在王府里喝茶读书读来的!是在漠北的风沙里,跟着斥候队啃冰卧雪熬出来的!是在清剿岭北残敌时,带着先锋卫第一个冲进敌阵,用刀和血拼杀出来的!或许,我身上的伤疤不如在座许多前辈多,立下的战功不如诸位前辈显赫!但我朱同燧在此,对天立誓!”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朱栋亲赠的“破军”宝剑,剑指苍穹,阳光在剑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我必将以未来之功,证明我配得上这身军装,配得上你们这‘少将军’之称!必将与诸位弟兄同甘共苦,刀山火海,绝不后退!必将带领天枢参将府,成为我神策军最锋利的剑尖,成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扫荡一切顽敌的无敌铁拳!”
“愿随少将军,效死尽力!大明万胜!万胜!万胜!!”
短暂的沉寂之后,校场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士兵们被这位年轻主将不回避出身、敢于直面质疑、又自信豪迈的姿态彻底点燃了!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老兵,眼神中也露出了认可与期待的光芒。
朱文正满意地拍了拍朱同燧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有股子劲儿!天枢营这把快刀,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别让你父王,也别让我失望!”
“燧,必不负伯父期望!”朱同燧收剑入鞘,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而在守卫森严的亲卫游击府驻地,新任游击将军邓铭,则展现出另一种风格。
他比朱同燧更多了一份与其父邓愈相似的沉稳与内敛。他没有召开全军大会激昂陈词,而是选择第一时间扎进了营房、武库和档案室。
他仔细查阅着麾下三千精锐每一名队正以上军官的履历,清点着每一件火器、铠甲、马匹,与副将皇甫宋及几位核心校尉进行着细致深入的交谈。
他深知,亲卫游击府肩负着护卫吴王及王府核心的重任,更是神策军的标杆与脸面,任何一丝疏漏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扎实的作风,掌握这支军队的每一个细节,才能真正担负起这份荣耀与责任。
夕阳西下,将吴王府镜心苑的太液池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朱栋与朱标并肩立于湖心洗尘阁的栏杆前,望着池中嬉戏的锦鲤和天边绚烂的晚霞。
“二弟,此番枢机大调整,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朱标负手而立,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重大历史使命后的如释重负,也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徐叔叔、常叔叔安享尊荣,得以保全;新生代将领各就其位,锐气十足。我大明军权,总算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平稳过渡。”
朱栋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深远,仿佛能穿透这王府的高墙,看到帝国四方正在发生的变革:“大哥,人事更迭,只是第一步。如何让李文忠、冯胜这些承上启下的帅才尽快适应新角色,如何让徐辉祖、常升、邓镇这些中生代真正挑起大梁,又如何让燨儿、燧儿、邓铭这些年轻人快速成长,避免骄娇二气……这才是真正的挑战。尤其是,新旧思想、不同出身将领之间的磨合,更是重中之重。”
他想起了帝国大学里那场未曾完全平息的“道器之辨”,学术领域的交锋尚且如此,军界这个更讲究资历、战功和派系的地方,又岂会真正风平浪静?
朱标深以为然:“二弟所虑极是。治军之道,不仅在器械之精良,阵法之纯熟,更在军心之凝聚,信念之统一。此事,关乎国本,还需二弟你这位议政王、大都督,多费心力。”
“此乃臣弟分内之责,义不容辞。”朱栋郑重应下,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由衷的笑意,“不过,看到燨儿能沉稳担责,燧儿能锐意进取,辉祖、常升、邓铭他们皆非庸碌之辈,能在其位,谋其政,勇于任事……臣弟对大明未来之军界,对这‘乾元一代’,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信心。”
远处的宫墙之外,隐隐传来神策军新营操练的号角与脚步声,稚嫩却充满了不可抑制的生机与力量,与这落日余晖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希望与挑战的画卷。
“枢机调整,将星新阵……”朱标轻声咀嚼着这八个字,脸上露出了释然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这大明之未来,这万里之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但愿他们,能不负这煌煌盛世,不负这如画春光。”
朱栋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轮即将彻底沉入西山的、如同巨大火球般的落日。赤霞染红了半片天空,也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知道,一个属于徐达、常遇春、邓愈等人的、充满了传奇与荣耀的开国时代,正伴随着这落日,缓缓落下帷幕。
而另一个由李文忠、冯胜等人过渡,最终将由朱同燨、徐辉祖、常升、朱同燧、邓铭等“乾元一代”书写的新时代军事华章,已在这暮色与晨曦的交界处,轰然展开了它的第一卷。
前方的征途,注定有风浪,有崎岖,有未知的挑战,但更有无限的可能与璀璨的未来。
而这,正是他魂穿至此,呕心沥血、孜孜以求想要看到的景象——一个不断自我革新、充满活力、勇往直前的大明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