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湖中的时代浮沉(1/2)
杭州出租屋那股霉味,我到现在闻着都打喷嚏!我的诺基亚突然震得嗡嗡响。一看,张姐的短信,言简意赅,催得人心直发毛。我猫在四季青天桥底下那个黑影里,眼瞅着林老板那辆锃亮的黑大奔,“哗”一下碾过水坑,溅起老高的泥点子,副驾上张姐那个新手机壳,玫红玫红的,扎眼得很,跟林老板那头锃亮的头发一样。
咱们做生意、混社会,就跟这杭州的夜市似的,拆了建,建了拆,换个地方照样吆喝。新塘路那老夜市一拆,像国浩和胖妹这对小情侣,还有碟片哥这帮老江湖,呼啦一下全聚到景芳亭了。加上汽车东站那些散兵游勇,景芳亭夜市成了新据点,一到晚上,灯管子亮起来,染得天上地下五光十色,人越聚越多,把景芳亭搞得比原来还热闹!
“哎哟喂!小老弟!咱们江湖路窄,又碰头啦!”碟片哥那破锣嗓子在我摊位后面响起来,震得耳膜嗡嗡的。他正手忙脚乱地归拢新到的《超级女声》总决赛盗版碟。他脸上淌着汗,冲我嘿嘿一乐。这人,乐呵劲儿就跟他的碟片一样,量大,便宜,经久不衰。
胖妹扭着她那肉乎乎的腰,从一排排花里胡哨的内衣后面转出来,塞给我半瓶英雄牌墨水:“借借借!你当我是开文具店的?”那亮晶晶的新指甲不小心划拉过她摊上写的“全场29”泡沫板,字都歪了。这动静这节奏,冷不丁让我想起张姐签合同那天,林老板腰上那个锃亮的鳄鱼皮带头,也是这么一晃一晃的,贼像!
碟片哥抱着一摞《头文字d》盗版碟挤过来,一脸神秘:“喂,听说了没?那个林老板,盘下四季青三楼半层楼!打通了给淘宝大商家做供货中心!”他那油手指“啪”一下按在我摊开的旧账本上,跟盖章似的。那本子边缘磨得发毛,翻开那页空白处,还沾着几点绿烟丝——张姐最爱的ESSE薄荷味儿。我抬头望望远处新塘路那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墟,拆迁队的探照灯像鬼爪子一样在瓦砾上划拉出个巨大的白“十”字。靠!这惨兮兮的白叉叉,跟我淘宝后台崩了弹出的那个“404NotFound”简直绝配!搞平台,搞大物流中心,听着牛气轰轰,但对咱这种草根小卖家来说,平台一跺脚,咱就得颤三颤,跟这拆迁队似的,说来就来。
夜市惨白的灯光打在波波点钱的手指上,那钞票上的暗影跟着她手指头微微抖。她正把收摊的散钱细细分开,摞成小叠。装钱的是个装过饼干的旧铁盒,透着一股老防空洞似的霉味儿,混着隔壁烤鱿鱼的糊味。我认识这盒子!原先装我们SUdU吊牌的!盒子外面印的那个丑了吧唧的淘宝店老LoGo还没磨掉。你看这钱,像不像这盒子?装着希望和油烟气,也装满了汗水和一点点霉运。
国浩那小子,猫在胖妹内衣摊后面啃鸭脖子,啃得满嘴油光。这小子是块料,把我当初倒腾四季青服装那点“倒爷”本事学了个八九成。上个月不知咋想的,跑去义乌小商品市场划拉一堆“金光闪闪”的项链,挂他淘宝店当“精品外贸饰品”卖,还真忽悠出去不少!他冲我咧开嘴笑,油乎乎的手指头戳着他那新手机屏幕:“汪哥!淘宝新出的聊天室!贼拉带劲!昨晚上光靠在这上面跟买家瞎贫、忽悠,整出去二十多单!”我瞅见那窗口里飘着粉色的桃心儿,立马想到前段时间他死皮赖脸让胖妹穿几件“省布料”的玩意儿给他拍商品图……这小子,深谙淘宝早期“沟通创造销售”的野路子精髓。做生意,特别是线上,脸皮得厚,招儿得新,心还得活泛。
国浩嚼着骨头,劲头更足了:“汪哥!胖妹得了个信儿,林老板那排场!听说他包了意法那地方八个金贵档口,全打通了,搞网店大仓库!没准儿以后咱能跟着喝点汤?”他说话那功夫,我一抬眼,正好看见张姐那辆红甲壳虫,扭出景芳三区的小巷子,汇入车流没影了。
这林老板的手笔,是咱这些小虾米想都不敢想的大。人家玩的,已经是产业链整合了。这让我琢磨,做生意,单打独斗干不了太久,总得琢磨着往上靠,找靠山,借资源。可这资源,哪那么好借?尤其当你啥也没有的时候。这感觉,就像你想跟着大风起飞,结果风把你刚晾出去的裤衩吹跑了一样,扑了个空。
杭州夏天那闷劲儿,能把你腌成咸菜!我光着膀子蹲在定海新村出租屋那张破塑料凳上,对着“大脑袋”显示器按F5刷新淘宝后台。墙上那张水利水电学校的课表,四个角都让霉点子啃黄了。隔壁搓麻将稀里哗啦,窗外知了要死要活地叫,墙角那小冰箱“嗡嗡”的,震得里面冻着的便宜雪糕直哆嗦。我身后堆的那几座山——都是我的SUdU。刚收来的样衣带着仓库灰味儿。那一堆堆印着“独孤九剑”、“太极阴阳鱼”的纯棉t恤,特别是顶上那几件,SUdU的烫金字摸着还温乎呢——上周为了赶大货,我在拱墅找的那家小厂子通宵干了好几天。
做生意就得熬,熬心血,熬时间。现在这情形,胖妹和国浩那边清货的架子,应该已经支棱起来了。
张姐的电话专挑你腾不出手的时候响!这女人,怕不是在我这屋里安了监控!她那黏糊糊带着钩子的声音爬出听筒:“小汪啊——林老板…昨天到杭州了,抽空看了你那间仓库…你看…”我盯着墙角那块又大又丑的黑绿霉斑,猛地想起那次见她:她穿着高开叉的紫色旗袍,大腿和腕子上碧玉镯子若隐若现。她还得意地说那是祖传老坑玻璃种……现在想来,真他妈像个笑话!这镯子,后来应该在她老公牌桌上当了筹码了吧?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拿去押注,亲情、家当、甚至前程。
正想着,“叮咚!旺旺!”那个叫“甜蜜蜜”的买家,头像带着一串串跳来跳去的桃心表情疯狂闪烁。屋里SUdU吊牌包装袋散发的那种新油墨混着布料仓的味道,突然变得又涩又闷。铁皮柜子上那诺基亚还在跳,绿色的接听键刺眼。张姐那声音还在耳朵边绕:“…小林总已经从四季青过来啦,待会儿直接到定海新村碰个头…”我嗓子发干,扯了扯汗湿的领子。身子一动,旁边缝纫机上搭着的、带吊牌的卫衣,“嗤溜”一下滑到地上。“SUdU”那几个烫金字在地板上暗戳戳地亮了一下。那一刻,心里七上八下。我知道,麻烦来了。
江干区的雨,从不打招呼,说来就来,下得跟瓢泼似的,生生把定海新村灌成了一锅浑汤。我卷着裤腿趟着漂着垃圾的污水往出租屋走。大老远就瞅见林老板那辆油光水滑的大奔停在楼下。他那双锃亮的黑皮鞋,小心翼翼地躲着水洼,可惜鞋尖还是沾上了泥点。张姐贴在他身后半步,墨绿色旗袍裹着,黑丝袜绷着腿,最扎眼是手腕上那碧绿碧绿的翡翠镯子,随着她走路叮当响——这宝贝疙瘩,三个月前她亲口说押在赌场抵债了!现在它好端端地圈在她腕子上,在阴雨天里发着温润的光,跟林老板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出租房那点闲言碎语又涌上来了:张姐那赌鬼老公在澳门输掉的,没准儿真不止房子,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世界,钱和东西的流向,有时候就在某些权力的手心里打转。
进屋。张姐轻车熟路一屁股坐到我电脑桌前。屏幕还停在淘宝后台密密麻麻的数据页上。那幽幽的蓝光反照在她那双肿胀的、新割的欧式双眼皮上,看着有点别扭。“小林总你看啊,”她声音拔高了,透着假惊喜,猩红的指甲盖戳着屏幕上的“月销售额增长曲线图”,“不得了啊小汪!搞的这个SUdU牌子,才多久?淘宝服装大类前两百名!武侠风,男女通吃,真能卖!”她扭头看林老板,眼神热切得像捧个金娃娃。
我赶紧递烟。林老板没接。我自己点上一根,劣质烟草的味儿呛得喉头发紧。“林叔,”我尽量显得自然又恭敬,“您当年在澳门跑码头,踩三轮送货拉海鲜,也是这么苦出来的吧?不容易。”话里半是奉承,半是实话。
林老板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盒金装万宝路,点上,深深吸一口,烟味厚实醇香。他眯着眼,乡音里夹着澳门赌场的慵懒调调:“后生仔,我啊,白手起家,吃得苦的啦…你看我今朝在四季青,八个顶顶好的档口啊…”他故意拖着长音,享受着掌控感。突然!他那肥厚、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掌,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直接按在了旁边张姐裹着黑丝的大腿上,摩挲了两下!
我心里“操”了一声,赶紧低头看鞋尖。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空调水砸在破脸盆上的“啪嗒”声。等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林老板才像刚想起我似的,摆出副为难的长辈脸:“哎呀,小汪啊,”他弹烟灰,眼神扫过我堆得像垃圾场的小屋,嫌弃地皱皱眉,“不是叔不帮一把。手头是真紧。这房子嘛,”他朝天花板抬抬下巴,“产权有点小麻烦,我也要套现。资金链…卡死得啦。”他妈的,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耳熟呢?跟那些压货款的流氓一个调调!
张姐适时地嘬了口奶茶,“哧溜”一声响,那细吸管搅着黑珍珠。这声音,混着窗外物流区大货车的引擎轰鸣,让人烦躁得像有蚂蚁在心口爬。大概又静了十几秒,林老板把烟屁股按在窗台上。他挺肚子站起来,“好啦,就这样。房子,尽快清空。”拍拍屁股像要掸掉晦气。
张姐跟着起身,职业假笑堆上脸:“对对,尽快搬。小林总还有会…”说着就去拎角落那只LV老花包。高跟鞋噔噔噔往门口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暗影里,我心里不是滋味。她那LV,还是我托搞高仿的朋友给她精挑的“顶配”广州A货,八百块,她当初拿到手直夸跟真的一样好。真真假假,有时候谁又在乎呢?价值这东西,不就图个心理安慰吗?
门关上。我瘫坐在塑料凳上,感觉自己像个刚被判了“驱逐出境”的。前几天还在四季青窜腾着找分销、推新款,想着回点血续再租个小仓库慢慢搬……这刚有点苗头的计划,硬是让林老板一句轻飘飘的“手头紧”,砸了个稀巴烂。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尤其当你资本和人脉都不够硬的时候,别人的一句话,就能成了你的催命符。
林老板这一出,像往平静的水面扔了块大石头,我们那圈人的节奏全乱了。接下来几天,张姐魂不守舍,电话不停,跟小贷公司、赌场那边的人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声音透着心慌。我回出租屋拿设计稿纸什么的,常看见她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圈,嘴里叨叨着:“货咋办?档口租金月底到期怎么办?老林那边借三十个救急,要三分利!天杀的三分!…”指甲死命抠着手机壳边儿,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杭州夏天能把水泥地晒冒烟。出租屋里的小风扇,呼呼吹着热风,跟哮喘似的。我还是守着电脑,盼着大订单“救命”。诺基亚一响,我心就一揪巴,盼着是张姐带来的好消息。结果十回有八回,是她压低声音、满嘴无奈:“…钱真不好弄…下家催命…老林端架子呢…再等等…”听着这些话,我只能说“知道了”,默默挂电话,眼睛瞟着墙角堆成山的SUdU衣服,喉咙发干。等待,是最煎熬的事,尤其是没钱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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