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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告别四季青仓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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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美芬下班特别早,她说要去四季青走走,看看有没有档口要小妹的。

那天晚上和汪佳聊了很多。天蒙蒙亮,第一缕光线穿透铁栅栏照进来,她别工牌的细碎声音唤醒了我。

“才八点……”我嘟囔着想拽她衣角,手碰到那身裁缝车间统一发的料子,凉飕飕的像沾了露水。

追出门,巷子口煎饼摊飘来的热气带着香气扑面而来。头发花白的阿婆正用竹刮板利索地在铁板上摊开面糊,“滋啦”一声,油煎的焦香混着被早班三轮车扬起来的尘土,成了清晨的底色。汪佳站在乌龙庙公交站牌底下,薄薄的晨雾把她的身影晕染开,像个写意水墨画,胸前那块蓝底工牌在朝阳里反着光。

“加个蛋!”我掏出兜里那皱巴巴的五块钱。老板麻利地敲开蛋壳,油锅里鼓起金黄的泡。我把那烫手的煎饼塞到她手里时,梧桐树的影子刚好掠过她鼻尖上那几颗浅浅的小雀斑。公交车“呼哧”一声喷着白汽进站了,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我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下她沾着甜面酱的嘴角。

等车的老大爷操着地道的杭州话笑骂了句:“小年轻,火气大!”卖报纸亭的老板娘探出大半个身子瞅着热闹。四季青那边,“哗啦啦”的卷闸门此起彼伏地升起,黑黢黢的大塑料袋拖着样衣“刺啦刺啦”地被拖进一个个商铺。

车子尾巴的灯光渐渐在马路尽头缩成一个小点,我趿拉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往回走。路过那家“大金服装店”的玻璃橱窗,瞥见里面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裤腿,没忍住乐了——仓库这点货一清完,这日子就算重新翻篇儿了!到时候该去延安路挑件像样点的poLo衫,收拾利索点,再拎上几样拿得出手的礼,上汪佳家拜个码头去。

走到楼下,就听见仓库那边美芬正扯着嗓子清点货号。仓库二楼那扇铁窗户框出一小片蓝天,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窗外晾衣绳上飘荡的五颜六色的碎布条,画面安静得不像话。

货架子彻底腾空后的第七天傍晚,天花板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漏雨。就在这单调的滴水声里,宋哥的电话来了。我蹲在墙上那张褪色了的“大吉大利”年画底下接电话,蜘蛛在墙角修补着被我崩破的网。

“老弟啊,三天之内清干净走人!”宋哥那带着宁波腔的口吻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拔出来的铁钉,“这地儿,老早该改成棋牌室了!”

他话说得挺直白,这房子去年就不是小姨的了,她今年跟我签那合同不能算数。宋哥能让我们待到这会儿,已经是“仁义”到头了。我瞅着满地狼藉里汪佳忘拿的一根黑色皮筋头绳,那根缠着点细细金线的头绳,此刻松松垮垮地套在一个断了腿、脸都摔扁了的塑料模特的手腕子上,样子可怜兮兮又有点讽刺。

小姨的电话,永远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美芬窝在一堆打包好的纸箱中间埋头整理,她新烫的玉米须卷发,沾满了纸箱里飘出来的棉絮。

“呃……”她突然抬起头,手腕上那个藏银镯子“当”一声磕在硬纸箱沿儿上,“你说……咱俩一块儿去瑶瑶姐那仓库当搬运工咋样?她那好像缺人?”她这话音还没落地呢,窗户外头传来三轮车铃铛“叮铃哐啷”一阵乱响,把她这点还没成形的小算盘打得稀碎。

晚上约了汪佳在吴山夜市碰头。糖炒栗子的铁锅“唰啦唰啦”响,白色的糖气直往上冲。她穿了件新买的淡紫色毛衣,看着挺温柔。当我说到“宋哥要清场,咱可能得去给人打工扛大包了”的时候,旁边摊主扯着嗓子喊“藕粉藕粉”的声音正好漫过我们之间那张塑料凳子。

“哦。”她就回了一个字,手里的小勺子搅拌着碗里那几个白白胖胖的酒酿圆子,桂花蜜旋出一股浓香。对面商铺霓虹灯管子“啪”一声亮了,青紫色的光打在她半张脸上,显得有点冷。我盯着她胸前工牌上烫金的“版师助理”四个字,忽然想起库房里那台怎么捣鼓都踩不直缝线的破三线锁边机。

搬家那天,空气沉甸甸的,像吸饱了水的海绵。那辆五菱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里面是我们那点最后的家当——二十捆还没挂出去的吊牌、三箱准备贴的领标,角落里还塞着汪佳那个忘了拿走的马克杯。隔壁仓库的老陈叼着红双喜过来了,手腕上那串盘得油亮的檀木珠子,在挨个验我们的货架、点我们卖剩下的那点底货时,一下下磕在木头架上,“梆梆”作响。

“五千八。”老陈吐着烟圈儿,在记账本上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我盯着他那条新皮带扣上别着的崭新的诺基亚N73,银灰色的外壳光可鉴人,里头映着我的脸,支离破碎。美芬一下子跳起来:“陈哥,这不能吧?这批货当初进价就……”

“行,就这价。”我没让她说完,截住了话头。那铁质货架拆下来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老家那张用了十几年、一翻身就响的老木床。当最后一捆染了点污渍的布被扔上车厢时,帆布堆底下露出来的东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是汪佳画版样用的那半截人体模特!塑料做的假胸脯上,还留着用碳笔画上去的改版线条,像几条歪歪扭扭的心事。

我数了3000给美芬,她推脱的时候,指甲缝里沾着的粉笔灰蹭到了我的手背上。巷子口传来收废品老头敲梆子的声音,穿堂风“呼”地卷起满地的价签纸,“39元特惠”、“清仓狂甩”的红底黑字,被雨水泡过又被太阳晒过,颜色淡得厉害,咋看咋像谁家不要了的褪色请帖。

“咔哒……咔哒……咔哒……”钥匙在那旧黄铜锁孔里转了三下才拔出来,每一声都像卡在我嗓子眼儿。君斌坐在面包车驾驶座上,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我最后回望了一眼仓库二楼,夕阳的余晖刚好从那个小小的铁窗户里射进来,金红色的光斑正好落在汪佳平时画版样、剪布片的那张裁样台上。光线里,细小的灰尘上下飞舞,飘飘荡荡的,竟然有点像去年我们张罗开业那天,撒了一地的、廉价的金粉纸屑。

门“哐当”一声彻底关上。仓库里的创业故事、青春的懵懂、亲情的拉扯、市场的残酷法则,以及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都被这道锈迹斑斑的铁门,永远地隔在了身后那个喧嚣又沉默的四季青市场边上。

回头来看四季青这段仓库岁月,算是给我人生上了好几堂大课:

现金为王,信用是命:什么雪茄、扳指、蛇头杖,都是外强中干的门面。撕开表象,讨债这事儿说到底就是个实力加技巧的博弈,更是信用关系的集中爆发点。搞掂账目那瞬间的释然感,比后来卖衣服赚几百万都实在。那笔“救命钱”让我刻骨铭心:生意场上,现金流崩了,再大的场面也白搭。而“面子”,有时候真能当钱使,尤其在这个讲究“圈子”的行业里。

君斌那小子只拿了两千块钱,这不是讲义气那么简单,这背后是台州人骨子里对乡情和友谊的深刻认同。钱是试金石,它量得出情谊的深浅,也照得见合伙关系的根基牢不牢。真正的伙伴,是要一起下油锅、也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这种关系,万金难换。相比之下,现在搞个公司动辄搞复杂的股权激励条款,不如当年君斌那一推里的信任直白。

四季青市场当年的热闹非凡,就像所有传统的“大集”经济。宋哥的催逼、老陈的压价,都不是单纯人心不古,是整个行业的形态在巨变边缘无声地开裂。我们的仓库清仓,在淘宝网蓝光亮起、收废品的梆子声和集装箱货车鸣笛交织的背景音里,显得特别渺小又格外真实。个体的沉浮,常常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更大的潮流漩涡中。你以为是自己“创业失败”了?也可能只是时代这艘大船轻轻一摆头,把小舢板晃进了漩涡里。

给小姨塞钱,明知是丢进了无底洞,但江湖义气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我这点钱不算啥,但也让我看清了:做生意跟对待朋友有时候是拧巴的。明知道是泥潭,也得往下跳一跳,这是人性本能;但跳下去之后怎么爬上来、不被拖死,那是需要理性和智慧的硬功夫。后来我学了金融,很大程度上是被小姨这种“无底洞”逼出了对“风险分散”和“理性决断”的强烈渴望。

守着四季青这个庞然大物的小区破仓库,靠着市场外溢的那点人流和信息差做点小生意,就觉得自己“创了业”?后来仓库门一锁我才明白,这叫“靠天吃饭”、“搭便车”。离开这个大生态位,自己独立去找饭吃的能力差得远呢。创业也好,做生意也罢,核心是要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和能持续运转的闭环。光守着个仓库,那不叫闭环,那只是个位置,随时可能被端走。

汪佳那块“版师助理”的工牌,跟我后来一心想扎进金融圈的心气儿,其实是年轻人最真实的状态:想抓住更好的机会,向往更体面或者说更有确定性的生活。我们那段在仓库里的朦胧情感,青涩又现实,最终被搬迁的现实利落地切割开来。不能说谁对谁错,年轻人嘛,路还长,选择也还多。但这经历让我想通一点:感情也好,事业也罢,不能总飘在云端。想往上走,得有真本事,更要明白自己当下站在什么位置,能迈出多实的步子。脚踩不到地面,再美好的念头也容易散成窗框里的浮尘。

四季青仓库的铁门合上了,但它留给我的这笔人生“财富”,远比当时清出来的那点现金更有用,一直支撑着我走后面的路。人年轻时经历的波折,都是日后“盘活”人生的本钱。市场风云变,人生潮起落落,那些仓库里的汗味儿、讨债路上的惊险、岁月中的无力感,还有青春里那点抓不住的温度,都是构成我这块人生“地基”最硬的石头——虽然硌脚,但走得稳当。这江湖,我且走着瞧!

所以你说我这经历是啥?就是一个愣头青,用几年时间在杭州四季青这一亩三分地上,实打实交了笔不菲的学费。从社会这所大学拿的毕业证,含金量绝对超过我那纸文凭。那些仓库里的尘土味儿、茶楼里的血腥气、三轮车链条的嘎吱声,都成了后来日子里最提神醒脑的香料。这学费,值了。

这经历,土是土了点,野是野了点,但比后来在办公室里看的那些高大上的商业案例都真实百倍。它教会我的“实操经济学”——尤其是关于风险定价、人情抵押和时代转向时那点仓促与疼痛——后来在很多正式场合,居然成了我心底最稳的那根锚。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狂野,而在这个国家搞点事情,无论大小,最终比的还是谁能在认清规则的同时,守得住自己那点底线,然后在现实这个磨盘里,学会“顺势”、“应时”。

我那四季青仓库的铁皮大门咣当落下那一刻,感觉一个年轻气盛的学生时代被关在了里面;而我开着那辆破车往前莽撞驶去的身影,恰好投射在“淘宝网”巨大的蓝色光幕上。抬头看天,低头看路,别光顾着看账。我那时候啊,账也没算清,路也稀里糊涂,天好像还变了色。但有一点刻骨铭心:江湖不是打打杀杀,人情世故就是硬通货;草根创业,命比纸薄,得学会在裤腰带上绑紧那么点本钱和清醒;当潮水转向,管你啥批发档口还是大买卖,跟不上趟的,就只能被冲上沙滩晾成鱼干。

你说我最后是不是衣锦还乡,成了大老板?真没有。就像那件准备去汪佳家穿的、结果也忘了买的“像样”poLo衫,人呐,很多时候就是揣着点没实现的体面,带着仓库里的樟脑味儿和钱塘江边的风尘气,一头扎进下一条路,摸爬滚打。

四季青仓库的铁门锁上了,可我这本“野蛮生长的破账本”,还在不停地往上写。写着写着就懂了:生意失败不要紧,心里那点“明白”不能丢;江湖路远,兄弟散了不可怕,做人做事的那个“道”,得在自己骨头里长结实了才行。至于未来?管他淘宝还是啥宝,这“草根老油条”的人生经验,到了哪个码头,都得靠它活下去。这趟四季青“毕业旅行”,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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