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第一百一十一章】(1/2)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鸿门宴◎
市舶司司长赵瀛并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货,他沉浮官场十余载,心眼子比谁都多,太子夫妇南下,他第一时间就嗅到了风声,今夜大肆设宴摆席,为二人接风洗尘,这一场设于御龙楼间的宴席上,宾客不止赵家,赵瀛还叫上了金陵知府和当地府衙,戏台子都逐一搭建好了,就等太子夫妇来。
赵瀛殷勤地遣人来客栈上递了帖子,盛轼看完了帖子,又给了沈春芜看,问她怎么看待此宴。
沈春芜虽非朝政大员,极少听政,也从未过问盛轼的官场中事,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将她带入官海之中,她半只脚踏进去,就明晰地感知到这一潭水有多深,简直是溺死人不偿命。若无任何强硬的势力依仗,只怕是如何溺死的都不知情。
沈春芜斟酌了一番措辞,道:“往好听的说,说金陵朝官敬重太子,但往难听的说,他们今夜是想探一探太子的底细和目的。赵司长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居心叵测也便罢了,还要拿这么多挡箭牌,估摸着就是等东窗事发后,这些人都一块被他拖下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盛轼看着沈春芜的眼神,有一些隐微地惊艳,但明面上没说什么,而是让沈春芜跟他现在下一盘棋。
盛轼极少对弈,但沈春芜很清楚,对弈意味着一次纵横,一回博弈,也是变相分析局势的一种方式。
她知道盛轼有对弈的雅好,但以前跟他对弈的人,是楚帝,父子俩以江山为谋局,各执一子,在棋局上搅风弄云,整个大楚都在他们的运筹帷幄之中。据她所知,盛轼从不是输家,他的棋风诡谲莫测,就连帝王也为之侧目,每回终局都被盛轼围剿,战况惨烈,偏偏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惨败。
盛轼绝杀楚帝,儿子反杀老子,沈春芜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盛轼打小在沙场与烽火之中磨砺出来的,打了十余年的仗,敢从北金这一蛮横的无赖国度口中,夺回燕云十六州,还重创了对方,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跪地求饶,足见其心智和谋略的可怖之处了。
沈春芜从未跟盛轼对弈,但她丝毫没有畏惧。
她是这样想的,在棋局上输给未来的天子,并不是一桩多丢人的事。
盛轼让她选了黑子,沈春芜有些讶异,黑子是能够最先入局的棋子了,盛轼把优先权让给她了。
沈春芜挑了挑眉,看着空荡荡的棋盘,率先将棋子放在最中心的位置。
盛轼没有紧追而上,而是将棋子放在棋盘边缘,一黑一白两子相隔甚远,仿佛谁也没有冒犯到谁。
随着落子越来越多,沈春芜有些不明白,盛轼为何只守不攻,处处皆让她占尽先机,她蓦觉自己在落下几个子,已经能够望见胜利的曙光了。
但她也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棋艺过人。沈春芜贵有自知之明,人有三长两短,棋艺就是她的短处,以前戚巍陪她学棋,总说她的棋风过于锋利冒进,如饿虎扑食,一开局就先给对方立威,要将对方厮杀个粉碎,绝不给对方留下可以喘息的空间。
这样的棋风也没有大错,有利也有弊,在如今的光景之中,沈春芜终于弊端在何处了。
因为前期一路穷追猛打,反而露出了太多的破绽,到了后期,反而给了盛轼无数见缝插针的机会。
原本占尽了先天优势的的黑子,逐步被白子吞吃,一路旗开得胜的局势,瞬时急转直下,陷入了一阵近乎穷途末路一般的局面里。
沈春芜震撼地看着这一盘局势,最先前盛轼那些看似无关的布局,如今纵横棋局,一律发挥到了致命的效用。
盛轼没有一颗白子是完全白费的,每一颗都有大作用。
就像是房梁上一只巨大的罗网,蜘蛛前期在尽心尽力的铺网,实则都在为后期猎杀目标而做了充足准备。
沈春芜觉得自己就像是误入蛛网的一只猎物,纵使她觉得自己是有胜算的,但越是求生挣扎,这些蛛丝便越缠人,她也就陷得越深!随着战局的逐步推进,她只能丢盔弃甲才能勉强自保。
然而,沈春芜到底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丢盔弃甲只是第一步,及至黑子溃不成军的时候,死亡的阴影覆盖住了她,不论是往哪儿逃都是死局。
撚着黑子的手,因剧烈地发抖和紧张,渗出了些许虚薄的冷汗——她完全不知该往何处走了。
大脑嗡嗡一团混乱,这时候,一截修长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地伸了过来,指着棋盘间的某处位置:
“下这里。”
沈春芜下意识擡眸,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瞳之中,他嗓音散淡慵懒,似乎说了一桩稀疏平常之事。沈春芜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男人的指节慢条斯理地点着一个位置,她钻研了一下,盛轼所指的这条路,虽然看似凶险奇诡,就是一条绝境,但只要从绝境之中杀出去,未尝不会迎来柳暗花明。
但沈春芜没有选择盛轼所选的路,不再犹豫不决,选了另外截然相反的路。
一条看似充满光明,实则黑暗又血腥的路。
盛轼眼尾勾了勾,继续下棋。
最后,沈春芜“死”得惨烈,几乎没有逃生的余地。
但她也没什么好气馁的,因为不论对弈的过程如何凶险,险象环生,但结局始终是固定不变的,她有了心理准备,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残局。
“为何不选我给你挑的路?”男人嗓音喑哑,裹藏着惑,亦是裹藏着一层深意。
沈春芜回观战局,温和道:“如果我不是太子的妻,而是赵司长,太子绝不会手下留情。”
盛轼待她是极好的,但这另一面,自然是惨绝人寰的冷酷无情。从某种程度皇上,她并不想让盛轼出现软肋或者弱点,因为当他站得越高,就越是凶险,越有人像要挑出他的错处,在这节骨眼儿,他是绝对不能犯下任何错误的。
不妨去设想一番,——
三皇子谢瑾谋逆,但被处置掉了。
大皇子谢岫与阉党沆瀣一气,让全汴京城染上了时疫,以天下苍生性命为自己做筹码。先帝看他蠢笨驽钝,就将她和皇妃苏氏流放到了大西北,非诏不能归。哪怕帝后俱亡,二人也不能回归。
如今的谢氏王室之中,只有太子一家独大。
其他王嗣,年纪尚小,不足谋事,盛轼想要登基,就必须尽快清扫门户,除了奉京城的那些野心昭彰的公孙王侯,还有散落在各地领着肥差却不断蚕食国饷的蠹虫。
奉京城已然安稳,接下来,盛轼需要将重心放在地方上来。
虽然沈春芜觉得他可以先登基,再来清扫地方的旧账,但盛轼有自己的主意,必须先清扫再登基。
她现在大概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盛轼解决这个难关。
但她也需要想一想自己的局势,她怕自己在这个乱局之中陷得越来越深,最后就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思忖之间,一阵心念电闪,她对盛轼道:“我有一个法子,可让你在今夜就获取赵司长的信任。”
盛轼其实也有自己原先的计策,但沈春芜既然提出了妙子,也不妨听上一听。
沈春芜道:“市舶司的赵家既然要宴请当地的地方官,以你为上首,但却没有宴请魏家的魏老将军,这是为何?”
魏家乃是大楚三大将门世家之一,祖籍就在金陵,如今魏老将军一直驻守金陵以北以东的沿海一带,以防贼乱与海寇。
只有魏家守好了海岸线,才能给赵家那一些捞油水的文官立足之地。
这但这一回的晚宴上,赵家却是没有宴请魏家。
这种情状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沈春芜说必须请魏家,盛轼对此不置可否,只问具体缘由。
沈春芜俯瞰棋盘上的棋局,复又擡起眼,一错不错地望着盛轼,唇畔抿出一丝隐微的弧度:
“这样做,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沈春芜没有特意去点明,但盛轼也已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
他道了一声“好”,就按照沈春芜所说的去办。
虽然赵家和那些当地的官府,彼此盘根错节,且势力互通,人人都是老油子,且难以对付,但那又如何?这些人不过是利益趋同罢了。
今夜这一场鸿门宴,就暂先探一探他们的底。
-
沈春芜念及与魏家的恩情,决意亲自走一遭,将帖子送上魏府本宅。迎接她的人,不是魏红缨,而是一个陌生的年青女郎,一身紫衣绉纱裙,眉眼与魏红缨有几分肖似,但比起魏红缨的英气,年青女郎显得更为柔弱,一行一止皆显闺秀风仪。然而,看向沈春芜的眼神,添了几分戒备,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问她来找谁,做什么。
沈春芜感觉有些蹊跷,但按下不表,说自己来寻魏红缨。
年青女子面上挂着疏离的笑:“二妹妹身子骨不爽利,不便见客,若有什么事,不妨告知予我,我自会转告给二妹妹。”
听及这样的称呼,沈春芜心中一阵凛然。
魏红缨是魏将军府的嫡女,家中排行行四,但在她上头其实还有一个庶姐,叫魏紫玥。
魏红缨很少跟沈春芜提起家族中事,也很少提自己的父母。
但据她所知,魏红缨父母都是忠烈之辈,战死沙场。
她的父亲魏矛曾经在金陵一带救过卖身葬母的歌女朱氏,父亲怜她孤苦,遂慷慨解囊,事后也将身契还给了朱氏,望她自己另谋生路。本是再轻微不过的善意之举,但朱氏似乎跟定了魏矛,一直跟随了很久,赖在本宅不肯离开,说是愿效犬马之劳,报答魏矛的大恩大德。
魏矛无法了,只得纳了她。两人后来就有了女儿,也就是魏紫玥,而当时魏红缨的母亲柴氏才刚刚过门。
按理来说,主母未孕,姨娘就有了子嗣,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朱氏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可怜样儿,敬畏主母,又孝敬公婆,安分守己,从不逾矩。柴氏是将门虎女,哪里懂得深宅之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只当柴氏是个懂得恩泽的可怜人,留在身侧,以姐妹之礼待她了。
可谁能想到,魏红缨出生后,随着她的成长,不论地位还有待遇,其实都不如魏紫玥。
大抵是朱氏比柴氏更会讨得主母欢心,柴氏哪怕觉察出自己被人算计了,但她只会上战场,又哪里懂得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可她到底是从将门里交出来的贵女,不屑与朱氏这等女子为伍。
时而久之,她与魏矛在感情上生了嫌隙,但不可能会让魏红缨知情。最终,她将魏红缨委托给老将军抚养,自己率领着魏家军就去西征西辽了。
魏矛自然也必须跟随妻子前去,不能放任妻子涉险。
在五年内,两人打了不少胜仗,也领了不少军功,然而就在最后一场战役之中,两人不幸丧命,都是万箭穿心而死。
两人的棺椁送去奉京,魏老将军带着魏红缨就去了奉京,也在那里住下了。
而居于金陵的魏家本宅,自然而然就归朱氏和她的女儿魏紫玥占有了。
三个月前,魏红缨孝期已过,正式回到了金陵。
她对沈春芜说过,她要成为像柴氏那样顶天立地的女子,而提及她的父亲,魏红缨很少冷淡,对朱氏和庶姐也不甚热络。
不论如何相处,魏红缨始终是这一座本宅的继承人,为何今朝开门的人,倒是成了一个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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