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2/2)
窗外冰雪未消,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睛疼,令仪不觉深深皱眉……
博洛一路跑回西院,得安追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等门口的丫头回话,博洛自掀了正房的棉帘子,直奔维桢的床边而去。
维桢正歪着,命翡翠坐在脚踏上拿着美人锤轻轻捶着腿。见博洛急三火四地冲进来,翡翠忙起身欲问好。
“出去!”博洛轻喝一声,“都出去。得安,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接近太太的屋子。”
得安原站在帘子外面,听他主子语气不好,忙答应着。翡翠回身看看,见维桢朝她微点点头,便自向博洛福了福,带着丫头婆子出去,越性关了门,连得安也听不见房里的声音。
维桢满面含笑,问道:“这早晚又做什么来?看你这气色儿,又是谁气着你了?”
“太太瞒着我,都做了什么?”博洛立于床前,父母跟前不敢不敬,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冰冷。
维桢见问,不由一愣,转面笑道:“这是哪里着了风,竟往我这里撒臆症?我能瞒你什么?又有什么可瞒的?还不快来我这里坐了,前儿你大嫂子送的那蜜瓜倒甜,我让翡翠切一盘子来你吃。”说着,维桢伸手去拉儿子。
博洛并不动身,轻轻拨开母亲的手:“这府里人虽多,可从来只有太太一个人疼我,不叫我委屈。我和额林布都是幼年丧父,太爷只当他是块宝贝,把我不放在眼里。许是这样才折了额林布的福寿。只是我疑惑,我与额林布哥哥一同长大,跟着同一个安答学本事,他的底子本不差,怎地竟病成那样?”
提起额林布,维桢不由一惊,又见博洛这样问,不觉紧握双手,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好面孔:“好好的,提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做什么?他的福气哪儿能跟你比?”
“是不能跟我比,还是有人抢了他的福寿硬塞给我?”博洛细细看着维桢的脸,一丝慈爱如同面具,四季不变地挂在她脸上,长年寡居,让她看上去面相平和,即便是生再大的气,脸上也看不出分毫。这样面善心慈的妇人……博洛几乎不敢想下去。
关于额林布的死,博洛早有怀疑。因要等待时日方能送回南方入祖坟,博洛请了萨满法师将额林布的遗体火化成灰。
僵硬的尸体被抬上柴薪推搭的高台时,博洛惊讶地看见额林布的脸和双手泛着并不明显的蓝色。
自幼随太爷出兵放马,博洛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又恐是自己看错了,忙推推向边的鲁颂,让他去看。
谁知鲁颂悄向他道:“爷别怕,这样的事常有,想是大爷身子骨太差,阴寒入骨,耗尽元气才会这样。爷想想庙里那些坐化的大和尚,连舍利都是这个色儿,无非是气血枯竭的缘故。”
博洛不由一惊,历来大夫都说额林布阳火灼心,给的方子也都是些降火去燥,和气凉血的方子。
常来府里走动的方大夫世代行医,祖上还曾在宫里侍候,必不会差错至此。那年博洛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尚不能想明白各中疑窦,只觉额林布的病和死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今想来,若受人所害,那害额林布的人必出不了府。
方才见令仪捧着那簪子,博洛一眼认出那劳什子。每次维桢的大拉翅上必是要簪一对白玉镂空寿字嵌宝石金簪。据说还是前朝宫中贵妇私藏之物,维桢十分喜欢,想想也有好久没见她戴了。令仪要找的人是维桢,她一个不问世事的寡妇何以要查另一个“寡妇”,博洛不能不多心,因为这世上能让令仪那女人在意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太太那白玉寿字的簪子哪去了?”博洛忽然一笑,“我记得那是太太最喜欢的,怎么总不见戴了?”
维桢神色一僵,被博洛看在眼里,只见她勉强笑道:“府里白事没过,谁有心思打扮?再说那东西又不是寻常戴的物件。”
“不如……赏了我吧。”博洛冷眼看着维桢,他从未觉得母亲如此陌生,“下个月静嘉生辰,正好送她。”
维桢笑嗔道:“可是老话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静嘉一个小人儿,仔细折了她的福寿,我那里新得一对东珠的耳铛,你拿了去作人情吧。”说着便朗声唤道,“来人!”话一出口,才想起身边并没有人。
“不必了,太太留着吧,静嘉今年的生辰已过,明年再说明年吧。”博洛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出去,得安蹲在门口,再想不出他主子何以如此生气。他那主子的性情是越来越难捉摸。忽见博洛匆匆出来,也忙跟上去。
维桢猛地坐起,缓缓松开方才紧握成拳的双手,掌心里早已冷汗涔涔……
当年往事历历在目,那个姓方的男人看起来道貌岸然,竟是个没骨气的。跪在维桢脚边,抖拉筛糠,那一漆盘子的真金白银似一块块重石,他实难承受:“太太吩咐,小人实不敢从。事关重大,万一有失,小人的身家性命……”
维桢冷冷一笑:“方大夫,你要知道,你的身家性命,你命家人的性命不在你手里,不在他手里。”维桢停了停,发狠地从大拉翅上拔下白玉镂空寿字嵌宝石簪,插在方大夫的盘扣上,目光狠绝,“而是在我手里。你的药量要轻,动静要小,要神不知鬼不觉,额林布身子骨弱,早送他去见他阿玛,也是行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