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2/2)
茉蓉上前一步,立于维桢身侧,面上仍有笑容,目光却尽显锋芒,“太太只管放心,一切交于我,二爷与姐姐定无相见之期。”
虽然窗外寒雪不停,但室内的水仙开得正好,且早已溢香满室……
“章佳氏!”两个狱卒婆子打开牢房,死拉活拽地拖着令仪出去,一个狱卒继续道,“你是个有福的,打今儿起不必在这里受苦,以后也生死由你。”
另一个狱卒冷笑两声,摇头道:“这世道,生死自来由天不由人呐!”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从牢狱的后门拖出令仪,丢上一辆囚车。那车把式也不说话,扬鞭就走。
令仪病得再糊涂,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以茉蓉这样好的手段,必不会给她活命的机会。整个吉林行省多是当年圣祖打猎用的围场,最不缺飞禽走兽,况大雪初停,正是最冷的时候,她就算有幸留个全尸,也必冻死在深山。
想想就快见到额林布,令仪虽蜷在囚车里瑟瑟发抖,却不觉唇角上扬。车轮辚辚,令仪的神智也跟着一点一点涣散下去,眼前的一切似变得不真实,原来死并不如世人想的那般痛苦。
恍惚间,令仪似又回到那年与博洛一起落难的时节,“茉儿别怕,有我在。”那个少年的目光坚定决绝,“就是逃不出去,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只可惜话音未落,两个人便齐齐摔下马。
摔马是哪一年的事了,疼痛却仍旧真切。令仪挣扎着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囚车已经走远了,自己被丢在密林之中。
天寒地冻,令仪的身子渐渐僵硬,身子罗府的大奶奶,死相怎能如此狼狈?令仪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按在雪地上,才一使劲,便深深陷进去,雪直埋到手肘,冰冷刺骨。
令仪牙齿打颤,却是倔强地无论如何也要起身,好容易从雪地上爬起来,晃了两晃,还来不及笑一声,就听不远处一声嚎叫之音。她忍不住苦笑,果然天若绝人,必不留活路。
虎从己,狼从群,既然有狼,必没有一只的道理,那她很快就会被分食而死,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任谁都再寻不见,她这样一个人也便就此消失了。
许是将死之人,令仪越发糊涂了,耳畔竟听见马啸嘶鸣之音,她摇摇晃晃地回过头,皑皑白雪之上,一匹高头战马朝她奔来,那马上的人一领玄色斗篷,威武骁勇。
原来传说中的黑无常是这样的英雄人物,那些书上都是乱写的。令仪“嘿嘿”地笑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心里终于松了那口气,身子便轻飘飘的,直欲坠落。
忽然,三支羽箭与她擦身而过,正中她身后伺机扑来的一匹头狼,头狼吃痛,哀嚎一声,狼群似受到警告,纷纷后退,嚎叫之声也越来越远。
雪地难行,那“黑色”飞落下马,几步奔至令仪身前,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令仪的衣领,带着体温的狐裘紧紧裹住她,“茉儿别怕,有我在。”令仪身上一暖,便再无知觉,一头滚进博洛怀里。
满天风雪,似要将人一刀一刀地刮开。回程的路上,博洛一手持缰绳,一手死死地将令仪裹在怀里,仿佛这一天一地只有他两个人共骑前行,他此生也唯剩怀里这一块珍宝。
自在官道上遇见报信而来的石仲荣,他的心便一直揪紧着。几百里地,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急奔而归。先往按察司大牢,打了个狱卒,才问出章佳氏在狱里得了痨病,早起已将人送走了,现下生死不知。
海龙府单是御苑围场就有三百六十围,更不算围场之外的深山老林,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眼下天寒地冻,只怕令仪也等不得了。
博洛顾不得许多,拨马回府直奔西院,本想找维桢问个明白,却见茉蓉亦在房里,正陪维桢闲话,他这样冲进来,着实让两人吃了一惊。
维桢惊道:“我的儿,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跟你的小厮呢?也不先打个前站?”
茉蓉本欲起身请安,博洛却一步冲上前,抬手锁了她的咽喉,“她在哪儿?”博洛手劲甚大,茉蓉被扼得满面通红,惊恐地看着博洛。
他的一张脸明明俊朗不凡,此刻却似从阴司里来爬出来索命的夜叉,“她在哪儿?”博洛咬得牙“咯咯”作响,牙间吐出的字如同刀子,似能刺透茉蓉的心肺,“她活你活,她死……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博洛,你做什么?”维桢惊呼,欲上前拉开儿子,却被博洛一手挡开,他愤恨地盯着母亲,“额娘,她若死了,你也没有儿子了!”
维桢本还要说什么,却被这一句话惊在原地,本惊在一旁的达春扑倒在地,抱住博洛的袍角,“求二爷松手,我听姑娘与那牢头说,丢在老爷岭,西南坡,狼群最多的地界……”
达春话音未落,博洛人已不见,院中传来急驰而去的马蹄声。茉蓉像一个纸片人,摇摇晃晃跌在地上,咳喘不止。达春早被吓得不能动弹,倒是维桢先回过神来,一面去拉茉蓉,一面仍失神地看向门外,“那个人……是博洛吗?”说话间眼泪喷涌而出,声音歇斯底里,“他还是我的儿子吗?”
茉蓉脸色惨白,冷汗一层层地涌出来,让她一直惴惴不安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可她不怕,她早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令仪死不了,博洛也必须娶她。
想到这儿,茉蓉那张惊惧过度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