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府(1/2)
碧萱出殡的日子,大雪压城的海龙府终于有了一个晴天。云旗在城东置了风水上佳的五亩良田,碧萱虽没有外命妇的身份,却着实以贵妇之礼下葬了。
几个强壮的伙计抬了棺椁缓缓沉入墓穴,令仪将手中的纸钱一把一把撒进去。云旗亲拿了锹铲合棺盖土。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八九年的恩情不觉历历在目……
“云旗,这辈子有你,就算老天让我当一世的奴才也不算亏待我……”
“我这心里更不踏实。我也原不是你心尖儿上的人……”
“那还不把我吃成个蠢娘们儿……”
要怎么知道是否真的在意一个人呢?或许只有等她离去吧。云旗只觉亏欠了碧萱太多,他当年娶她是为了陪令仪走这一程。
这些年,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心里只念着主子姑娘的云旗,可不知何时,他们都变了,如今,这傻女人带走了他的心,也带走他能看到的所有美好。
一想到此后阴阳相隔,云旗再忍耐不住,丢下锹铲,双膝跪地,就在尚未掩埋的棺椁前,重重地磕了头。
自来“夫不跪妻”,令仪自幼只见过云旗给骏德磕头,之后竟再没跪过谁。如此情深义重,不免动容,令仪也收敛衣裙跪了下去。
“姑娘,这却使不得。”云旗忙拦她,“姑娘是主子,碧萱受不起。”
令仪也不答话,狠命地推开云旗,俯身拜下去……
回程时天色渐晚,春暖雪融,道路难行。令仪与元冬坐一乘珠络骡车,十分颠簸。元冬小心地扶着令仪。
车轮经过一处坑洼,元冬身不由己地晃倒,直撞在令仪身上,她“啊”的一声,忙起身看令仪。却见令仪似毫无知觉一般,仍旧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看都不看她一眼。
自碧萱过世,令仪就是这副模样,因着病,苏大夫叫她多多卧床,她竟一日一日只管躺着,连句话也不说,人瘦成一把骨头。更让元冬气愤的是茉蓉竟然可以在府里随意走动,且还搬去西院住。
茉蓉搬行李那天,元冬以为令仪会气恼,至少该朝黑了心的蹄子脸上扇两下子。可令仪似没听见下人们搬东西的声音,就只是躺着。
“奶奶,”元冬小声道,“知道奶奶为碧萱难过,可奶奶也仔细伤了身子。碧萱虽没了,喜果还在,少不得奶奶操心,此是一节,再有如今奶奶掌府也名正言顺了,该打起精神来才好,只管这样苦着自己,碧萱泉下有知,也要心疼……”
话未说完,忽然狠狠一晃,车便斜斜地歪下去。博洛、云旗飞身下马,将令仪、元冬从车上拉出来。
“有没有受伤?”博洛上下查看着令仪,见她无碍方松一口气。才要把车把式骂一顿,却瞧见是辕木断了。
车是不能走了,云旗只得回府另拉车来,博洛解了斗篷披在令仪身上,二人便在路旁一块大树根上坐了。春风蚀人,元冬便带着车把式捡些干树枝笼篝火。
令仪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就只静静地坐着。博洛情知缘由,却不劝她,从袖头里抽出一笺信纸,递至她面前,“还你。”
令仪眼中闪过一丝光,伸手接过信纸,整个人瞬间回过神,“是大爷的……”
博洛实在不忍看令仪此刻枯瘦的模样,灼灼篝火晃得他皱起双眉,“知道你舍不得,那日我烧的是仿作的,自小跟大哥哥一个师傅读书,一个安答学武,他的字我还是能临摹几分的。”
令仪早听煜祺说,博洛当着众叔伯的面把额林布的手书烧了,也深知他是为了自己,故未再提起。眼下见了这信笺,早不觉滴下泪来。打开看时,那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似刻进她的心里。
“令仪爱妻……”她将信笺扣在胸口,眼泪一双一对地滑下来,博洛不去劝,也不敢看。久久地盯着篝火,耳边的啜泣声渐重,渐渐变成抽咽的哭泣,那哭泣之声不大,却格外绵长。不似那日撕心裂肺的痛,却是把满心的委屈全化成眼泪流出来。
元冬怕令仪伤了身子,便要上前劝解,却见博洛朝她轻轻摇头。比起此前的无知无觉,这样的宣泄对令仪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知觉?
残月如勾,篝火微暖,博洛似又回到那年,他千辛万苦从宁古塔接了她来。若早知会是如今这个情形,就该让那个古灵精怪的茉儿留在宁古塔。然而……博洛无奈地闭上眼睛。
“茉儿,”博洛的声音很低,只有他身边的女人听得见,“原以为我接了你来,就能护你周全,可是……这世上的人都只能自己周全自己。”
令仪掩了泪水,扭头看向博洛,只听冷笑一声,“大哥哥以为一张书信就能周全你余生,云旗家的以为自己一条命能周全你的命,他们若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也在替自己不值吧。”
令仪猜不出他要说什么,连哭都忘了。见他忽地起身,抬头望天,抬手举起手里一根树枝指着星星,再开口却是堂音十足,“章佳氏,你抬头看看,太爷、大哥哥、碧萱都在那里看着你,太爷那么信你,把全家交给你,大哥哥放你走,是想你好好活着,碧萱最傻,用自己一条命想换你一条命,可你却把自己这条命活成这样,那我宁愿她留下自己的命。”
博洛说着,狠狠丢下树枝,转身盯着令仪,狠狠地道:“你给爷听着,要么,你活得像个管家奶奶,要么,这个家不用你……爷能接你来,就能送你回去。”
不远处,云旗已经领着车和家仆朝这边来,博洛瞥了一眼,冷冷地道:“爷乏了,不等了。”说着翻身上马,狠狠抽一鞭子,马啸嘶鸣,飞奔而去……
元冬和车把式被博洛惊在原地,好在云旗带着车马及时赶到,元冬上前扶令仪,“奶奶,家去吧。”
令仪仍旧不应她,抬头看看博洛指过的那片星空,往事不觉涌上心头。
“我若有不虞,会如天上星子,遥望于你……”那年生辰,额林布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令仪又低头看看面前的篝火,忽然甩开元冬的手,就着博洛的斗篷襟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的泪,咬牙狠命地起身,也不等人扶,急急地上了车,“元冬,说给车把式,脚程快些,我饿了,回府让厨房进宵夜来。”说话间,令仪人已坐进车里。
元冬与云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自静嘉身后,博洛独住正房,得安仍在房内服侍,因着芷茉有孕,博洛便命苏茉与她同住,互相照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