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2/2)
“将来?”寿一看了看香椎,脸上漫出一丝嘲笑,“我不知道你说的将来到底是什么,只是……无论如何,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被任何人利用。”说着一口饮尽杯中酒,俏皮一笑,“真是好酒!”话音未落,隔壁一阵杯盘坠地的破碎声,又似有人在争吵,寿一败兴地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隔壁那个搅了他兴致的人正是被他算计了去的煜祺。
煜祺被杜松和方海捉回郭家才知道令仪吐血的事,他还来不及去看看令仪,就被得安带人捆起来关进后门边的柴房里。博洛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煜祺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害怕,那雨点一样的鞭子落下来,下人们都听见了柴房里传出猪嚎一般的惨叫声。
无论他怎么求饶,博洛就是不肯停手,若不是得安拼死拦着,煜祺怕是要被活活打死。博洛命人将煜祺送进东院,派两个得力的小厮盯着,不许他再迈出东院的门,又特特地使了芸豆去告诉三奶奶,三爷是在外与人打架,力有不敌受了伤,如今传二爷的话,叫好好在东院养着,无事不要出门。
姜霁华再不伶俐也知这其中有事,却又不好问,只得先顾着煜祺的伤,才听闻令仪病倒了,三爷就挨了打,想来这两件事必是有联系的。看着煜祺浑身的鞭伤,霁华舍不得地哭一场,又数落一场,到底顾着身孕,又不敢十分使性子。
煜祺更是捶胸顿足地懊恼,满铁他是回不去了,中村那样睚眦必报的人还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令仪原是极宠着他,又通情达理,却原来一点也不明白他的心意,借助外力实现繁荣,强固国本有什么错?一腔满满的报国热情终究是无人能懂。因此几件事放在一处,心中愁闷无以言表,煜祺每日借酒浇愁,先起,霁华还能劝一劝,可每劝一次就吵一次,渐次,霁华只能由他去了。
因在正月里,博洛又顾着令仪的病,管束也渐松,煜祺便常常溜出府去买醉,与霁华话不投机,少不得寻了那知心知意的女子同饮共聊,以排解心中郁闷。
今日饮酒更是尽兴,陪他喝酒的姑娘名唤“蒋霏霏”,“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姑娘名如其人,也略有些文采,对煜祺苦闷亦感同身受。两个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醉意渐浓。
方才寿一听见那些响动,是煜祺说到激昂慷慨处任意妄为,挥手扫下了桌上杯盘。霏霏知他心中不快,少不得陪了笑道:“煜祺,你喝多了,今儿也尽兴了,咱们可就回吧。”
“回?回哪儿去呀?”煜祺大着舌头,“我大嫂子恼着我,二哥哥就知道打我。”
“天也晚了,你不回去,仔细家里媳妇惦着。”霏霏说着便欲上来扶着,谁知被煜祺狠狠一挥,几乎曾增被他挥倒。
“我不回去!”煜祺愤愤道,“那婆娘就会说人,为讨我大嫂子喜欢,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我的心……”煜祺说得激动,猛地站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几乎摔倒,霏霏忙上前扶了。
“我的爷,她不懂你,我懂你,不如往我那里歇了吧。”霏霏笑容甜得直能拧出蜜来,“你这一身酒气,仔细回去家里惹三奶奶生气。我家离这儿不远,明省了酒再家去,倒少惹一场气。”
“我……不去你家。”煜祺说着低头向桌上寻他的杯子,哪里还寻得找,“我还要喝酒,喝醉了我就舒坦了。”
“我的爷,你已经醉了。”霏霏扶住煜祺的胳膊,奉承道,“还是往我家里去吧,我那里有酒,让我烫上一壶,咱们再好好喝一回。”说着连哄带骗地将煜祺拖出雅间,又多多地给了饭馆伙计些钱,一来赔那些杯盘的损失,二来命伙计找辆人力车来,又死拖活拽地拖着煜祺上了车。
煜祺只觉头重脚轻,眼前雾蒙蒙一片,似身处一处熟悉的院落,四周花开遍地,香气扑鼻,忽然一个头载八合如意帽的孩童跳出来,从怀中掏出金镯子,笑嘻嘻地道:“嫂子给我敬烟,我才给你这个。”
原来是上房,祖爷的院子,煜祺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一心跟着那孩子,只见他一蹦一跳往花园子里掏促织,一个女子蹲于孩子身旁:“煜祺,你看这个好不好?”
“好一只大将军,好嫂子,给了我吧。”孩子央道。
“给你也成,明儿学里先生考的你全要会背会写,我就给你。”
“成,那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
“大嫂子。”煜祺忽然认出了那女人是令仪,令仪仍旧他儿时的样子,“大嫂子……”
女人知觉,抬起头看向煜祺:“你……你……”女人说着,痛苦地紧握胸口,一口鲜血直喷了煜祺一脸一身。
“大嫂子!”煜祺猛地惊醒,阳光透过窗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煜祺缓了缓神,忍着眼睛的刺痛环视周遭。一堂西洋家私显然不是东院的风格,一条舶来品的棉纱被盖在身上。煜祺重重的松了口气,原来方才是个梦,可那梦也太过真实,从他九岁起,令仪拼了命地疼着他,护着他。他原不过是姨娘养的庶子,却养尊处优的活了二十几年。
往事一点一滴涌上心头,又想起令仪被他气得吐了血,不免垂头丧气,大嫂子那样疼他,回去磕个头,老老实实地认个错,只怕她就消气了,还会像从前那样疼着他,宠着他。只是那些救国救民的大计划……也罢了,原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做到的,还是留给博洛那种“大英雄”去做吧。心里这样想着,煜祺便起身要回家,手撑着席梦思的床垫,忽觉湿漉漉的滑腻,抬手看看,惊得几乎叫出声来,竟是一手的暗红。
梦不是假的吗?令仪并没在跟前,那为什么血是真的?煜祺愣愣地盯着手上的暗红,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掀起被子,身边一个披发盖脸的女人,身上一丝不挂,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满床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