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澳门的“保护费”（2/2）

那位商人议员冷冷道，“或者您愿意率领您那几百名士兵和几艘老旧的战舰，去挑战拥有上百条船、数千亡命徒的红旗帮主力？”

驻军司令语塞了，脸色更加难看。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而痛苦的辩论，议事会做出了艰难且耻辱的决定：

接受红旗帮的条件，缴纳“保护费”。

十日后，伶仃洋一片指定的平静水域。一艘中等规模的葡萄牙商船（卸下了所有武器以示无害）和两艘悬挂猩红旗帜的红旗帮快蟹船相遇了。

葡方代表是澳门议事会的一位低级官员和一位通译，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红旗帮方面的代表则是一个满脸横肉、态度倨傲的头目，以及数十名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海盗。

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口口沉重的木箱从葡船抬出，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银锭。另有几门擦拭得锃亮的火炮和成桶的火药、成捆的帆布也被搬运过来。红旗帮的头目仔细清点、验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狞笑。

“嗯，还算识相。”

头目拍了拍银箱，对葡方代表说道：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总督，以后每个月，按时按点把饷银送到地方！我们会给你们一面小旗，插在船头，咱们的弟兄看到了，自然放行。要是谁敢耍花样……”

他猛地抽出腰刀，虚劈了一下，寒光闪烁，“这就是下场！”

葡方代表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完成交割后，如同逃离地狱般，催促着船只迅速离开。

看着葡船远去的背影，那红旗帮头目朝海里啐了一口：

“呸！什么狗屁西洋夷人，还不是得乖乖给咱们龙哥上贡！兄弟们，搬东西回去！龙哥和龙嫂肯定有赏！”

消息传回澳门，如同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商人们唉声叹气，计算着这笔巨额“成本”将如何侵蚀他们的利润。普通居民感到不安和恐惧，生活在一群海盗的阴影之下。总督府和议事会则将这视为奇耻大辱，却不得不严令封锁消息，严禁外传，尤其不能让广州的清廷官员知道——那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然而，讽刺的是，自从缴纳了“保护费”之后，澳门葡船在珠江口乃至更远海域被袭击的事件，果然大幅减少。那面不起眼的小红旗，似乎真的成了一道护身符。贸易，在一种屈辱而诡异的状态下，得以艰难地继续。

这种“共生”关系，并非个例。红旗帮以及联盟内的其他大帮派，逐渐将收取“保护费”的模式扩展到所有经过其势力范围的商船，无论是中国的、葡萄牙的，还是其他国家的。

他们甚至开始模仿郑成功，建立了一套粗糙但有效的“令旗”系统，并派出巡逻船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其势力范围内的“海上秩序”——一种由海盗定义的、基于暴力和勒索的秩序。

对于澳门而言，向红旗帮缴纳保护费，标志着他们在明清鼎革的夹缝中，生存处境进一步恶化。他们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向一股原本被他们视为蛮夷和罪犯的本地海上势力，支付昂贵的“生存租金”。

这是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变化的缩影，也是“盗亦有道”时代里，弱者无奈的生存智慧（或者说苟且）。

而在大屿山的巢穴里，郑一和石香姑看着源源不断运回的银两和物资，志得意满。这笔来自“西洋夷人”的稳定贡赋，极大地增强了红旗帮的实力和声望。

石香姑尤其清醒，她对郑一说：

“当家的，澳门人心里肯定不服。这笔钱，既是粮饷，也是火药。咱们拿了钱，就得真能保住他们航路平安，否则他们迟早会铤而走险，或者去找别的靠山。另外，也得防着他们暗中向清水师通风报信。”

郑一点头称是，下令加强了对澳门方向商船的“保护”力度，同时也加强了对澳门与外界联系的监视。

一条基于武力威胁和利益交换的脆弱纽带，就这样将远东的葡萄牙殖民前哨与华南最大的海盗集团，扭曲地联系在了一起。

海风依旧吹拂，贸易仍在继续，只是在这波澜之下，涌动着更多的暗流、屈辱与算计。怒海群鲨的獠牙，已然触及了这座东西方交汇之城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