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捷报惊朝,暗潮愈急(1/2)
公元前143年汉景帝后元元年十月末至十一月初
塞外的朔风,裹挟着焦臭与血腥的气息,呼啸着掠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高阙塞内外,一片狼藉。坍塌的城墙垛口、烧成焦黑的营栅、插满箭矢的盾车残骸,以及层层叠叠、早已冻僵的尸首,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持续了七日七夜的血战是何等惨烈。汉军将士正在清理战场,收敛同袍的遗骸,将胡虏的尸体聚拢焚化,以防开春后引发疫病。寒风卷起灰白的骨灰,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混杂,天地间一片肃杀苍凉。
塞墙之上,李玄业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匈奴营火余烬,以及如同退潮般向北溃散的零星胡骑,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深不见底的沉重。赢了,高阙塞守住了,匈奴单于伊稚斜的主力在汉军内外夹击、粮草被焚的打击下,终于溃退了。但胜利的代价,太过惨重。
“王爷,战果统计出来了。”长史周勃的声音嘶哑,眼窝深陷,递上一卷染血的绢帛,“我军……阵亡四千七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千九百余,轻伤不计。守城器械损耗殆尽,箭矢、擂石、火油、金汁等物,十不存一。出塞焚粮的三百死士……生还者,不足五十人。李玄勇校尉……身被十余创,力战而竭,被亲兵拼死抢回,至今昏迷不醒。”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剐在李玄业的心头。他沉默地接过战报,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最后停留在“李玄勇”三个字上,手指微微颤抖。那是他的儿子,庶出的第五子,勇猛果敢,是他亲手派去执行那九死一生的任务。
“匈奴方面,”周勃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更多的是悲凉,“初步清点,遗尸逾万,伤者无算。焚毁其粮草辎重大半,俘获战马千余匹。单于伊稚斜的王旗在乱军中丢弃,其本人疑似中箭,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仓皇北遁。经此一役,匈奴右贤王本部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恐无力再组织如此规模的大举南犯。”
一场惨胜。用几乎一半守军的鲜血和生命,换来了边境短暂的安宁,击退了强敌,但也几乎耗尽了朔方多年积累的元气。李玄业缓缓闭上眼睛,寒风吹动他散乱的花白鬓发。良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低沉却清晰:“阵亡将士,依最高规格收敛,造册记录,抚恤加倍,务必发放到其家人手中。伤者,倾尽全力救治,所需药材,不惜代价从北地、乃至长安调运。阵亡者灵位,入祀忠烈祠,四时祭祀,香火不绝。生还死士,重赏,擢升三级。玄勇……用最好的药,务必救活他。”
“诺!”周勃肃然领命,顿了顿,又道,“李广将军已率部追击败兵三十里,斩首两千余级,现已回师,在塞外扎营。将军派人来问,是否入塞相见?”
李玄业摆摆手:“请广将军入塞一叙。此战能胜,广将军及时来援,功不可没。传令,杀牛宰羊,犒劳将士。虽物资紧缺,但今日,要让活着的人,吃一顿热饭,喝一碗热汤!”
“诺!”
当卫尉李广顶盔贯甲,大步走入仍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高阙塞时,看到的是坍塌近半的瓮城、布满裂痕的城墙,以及虽然疲惫不堪、眼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与胜利光芒的守军。他心中那点因“被节制”和“固守待命”而产生的不快,在看到这片惨烈战场和守军状态后,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敬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若非骠骑大将军死守孤城,耗尽胡虏锐气,并出奇兵焚其粮草,他李广纵有三万精锐,怕也难以取得如此战果。
“末将李广,参见骠骑大将军!”在临时清理出来的将军府(实为半塌的官署)中,李广见到了一身血污未洗、甲胄未卸的李玄业,郑重抱拳行礼。这一次,他语气中的那点倨傲,已荡然无存。
“广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李玄业起身相迎,虽然疲惫,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此番高阙能守,朔方能安,全赖将军及时来援,内外夹击,方成大功。本将军代朔方军民,谢过将军!”
“大将军言重了!”李广连忙道,脸上有些发烫,“若非大将军率众死守,浴血奋战,耗尽胡虏锐气,末将纵来,亦难挽狂澜。大将军用兵如神,奇正相合,广……佩服之至!”这话倒是出自真心。那夜奇袭焚粮的胆略,以及随后果断开城反击的决断,绝非寻常将领可为。
两人分宾主落座,李玄业也不客套,直接问道:“广将军追击败兵,可曾探得单于伊稚斜确切下落?胡虏溃退方向如何?”
李广神色一正,答道:“回大将军,伊稚斜中箭落马,被亲卫拼死救走,向北遁入阴山,具体生死不明。溃兵主要分作两股,一股随其败退,另一股向西流窜,似欲与留守河南地的匈奴别部汇合。末将恐其有诈,未敢深追,已派出多路斥候尾随查探。”
李玄业点点头:“广将军处置妥当。穷寇莫追,况阴山以北乃胡虏巢穴,地形复杂,我军久战疲敝,不宜深入。当务之急,是整顿防务,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并向朝廷……报捷。”说到“报捷”二字,他语气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广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将军,朝廷那边……”他对长安近日的拖延和暧昧,也有所耳闻。
李玄业抬手止住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广将军,我等身为边将,守土有责,上报君王,下安黎庶。仗打完了,捷报自然要报。至于朝廷如何想,那是朝廷的事。本将军已拟好奏章,详陈战事经过、将士功勋及损失,并附上请功、请恤、请调拨粮秣军械重整边备的条陈。烦请广将军副署,以你我二人联名,六百里加急,驰报长安!”
李广肃然:“末将遵命!”
就在李玄业与李广在残破的高阙塞商议善后、联名奏捷之时,六百里加急的露布飞檄,已携带着大破匈奴、单于败走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劈开了长安城冬日沉闷的天空。
未央宫,前殿。
虽然皇帝病体未愈,久不视朝,但如此重大的边关捷报,依然按照制度,在丞相卫绾的主持下,召集在京公卿,举行了一场非正式却规格极高的朝议。宽阔的殿宇中,炭火盆驱散着寒意,但气氛却比殿外呼啸的北风更加凝滞诡异。
卫绾站在御阶下,手中捧着那封由李玄业、李广联署,字字染着烽烟与血火的捷报,用平稳无波的声音,向殿中诸公宣读。当听到“阵斩胡虏逾万”、“焚其粮草辎重”、“单于中箭遁走”、“北疆暂安”等字句时,不少大臣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或真心实意的喜色,低声交头接耳,殿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
然而,当卫绾念到“我军伤亡亦重,士卒阵亡四千七百余,重伤者众,城防尽毁,器械俱罄”以及后面附上的请求朝廷速拨钱粮、军械、医药以重整边备、抚恤伤亡的条陈时,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喜色迅速从一些人脸上褪去,换上了凝重、思索,乃至不易察觉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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