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驾临安东(2/2)
厂房旁的高地上,一栋栋三四层的楼房错落有致,木质楼梯从外墙延伸而上,阳台上摆放着各色盆栽,晾晒的衣物随风飘动——那是宿舍,是为那些为这个世界奉献汗水的工人们打造的安稳家宅!
整个区域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最为宏伟的方形建筑,墙面由浅灰色石材砌成,正门上方悬挂着“新生居总务大厅”的鎏金匾额,门前的旗杆上飘着绣着“周”字的明黄旗帜——那是办公楼,是这个庞大工业帝国的大脑,掌控着所有生产与调度。
“这……这是安东府?”跟在女帝身后的邱会曜,早已须发皆白,藏青色的尚书令官服袖口磨出了细微毛边,胸前的仙鹤补子也有些褪色。这位一生浸淫四书五经、坚守传统礼制的老臣,此刻正双手死死攥着朝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眼球因过度震惊而布满血丝。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朝笏的棱角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细碎的“这这这”从喉咙里滚出——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是京城的朱雀大街,可与眼前这片充满生机的“秩序”相比,那点繁华竟显得有些陈旧与局促。
他仿佛看到了孔孟口中“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大同盛世,看到了历代帝王梦寐以求的“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人间天国——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流离失所,连土地都被极致利用,连百姓都面带安稳笑容的世界!这是他连最疯狂的梦里,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陛下!”邱会曜猛地转过身,不顾君臣礼仪,对着姬凝霜的侧脸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猩红毡毯上,朝笏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哭喊着,苍老的嗓音里满是哽咽:“老臣恳请陛下——迁都!迁都安东府啊!”这声请求,带着对盛世的执念,也带着对眼前景象的彻底臣服。
而在专列的最后一节车厢里,刚刚升任刑部缉捕司郎中的崔继拯,正扶着车窗边框,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按制四品官本无资格登上这皇家专列,是女帝知晓他的儿子崔宏志在安东府任职,特意特许他携家眷同行。
他身旁的十一位姬妾,平日里总为些钗环首饰争风吃醋,此刻却齐齐噤声。最喜打扮的三妾抬手捂住了嘴,金步摇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五妾则瞪大了眼睛,指着远处的工厂,连话都说不完整:“那……那铁屋子冒的烟,竟比过年的爆竹烟还浓!”
“这还是当年那个遍地蛮夷、荒草丛生的安东府吗?”胆子稍大的七妾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老爷,您先前说带少爷来这里,竟是这般光景?”
崔继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在那些规整的厂房上——他一年前曾来过安东府,那时便见此处初露生机,只是未料短短一年竟已繁盛至此。记忆翻涌间,先浮现的是儿子崔宏志从前的模样:流连赌坊、醉卧青楼,把他半生积攒的宦囊挥霍一空,被他气得杖责后仍不知悔改,只能咬牙斥为“孽子”。直到最近家信寄来,字里行间满是恳切:“安东府日日新,处处新,父若见之,当知宏志已悔改”。他当时将信将疑,亲赴安东府查看,竟见往日纨绔褪去华服,在商务馆印刷坊里搬卸零件时手掌磨出厚茧,言语间尽是务实生计,老父的欣慰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思绪又转到儿媳妇云舒身上——这位出身飘渺宗、比宏志还小两岁的姑娘,初次上门时便直言“社长之法,可安天下”。
直到此刻,看到这方被钢铁与蒸汽滋养的土地,他才猛然惊醒——那位在他乘船离安东府时,从东瀛凯旋而归的杨大人,那个他只敢恭维几句的神秘人物,竟一直在做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车厢另一头的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李自阐,已负手立在车窗边许久。一身飞鱼服浆洗得笔挺,银线绣就的飞鱼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刀柄缠着浸过蜡的黑色丝绦,握柄处被常年摩挲得温润发亮。他的目光掠过繁华村落与轰鸣厂房,最终如鹰隼般锁定延伸向天际的铁轨,瞳孔微缩,眼神里满是武人见猎心喜的灼热,混着朝圣般的敬畏。
“日行千里,不食草料,不畏风霜。”李自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春刀刀柄,金属的凉意压下心头激荡,声音里却藏不住震颤,“昔年押送要犯跨州越府,纵是快马也需旬日,途中还怕风雨阻隔。若以此铁龙之轨运兵,朝发夕至,天下藩篱皆成虚设——何敌不可破?”作为执掌锦衣卫、亲历过乡野剿匪与缇骑四出的状元郎,他比谁都清楚这钢铁脉络里藏着的、足以颠覆战局的绝对力量。
他身旁的凰无情与沈碧华,目光却越过厂房群,精准落在了远处那栋红砖墙的纺织车间上。车间的高窗敞开着,能看见女工们踩着踏板、手指翻飞间棉线成布,机器运转的“咔嗒”声混着蒸汽泄漏的“嘶嘶”声,穿过晨雾飘来,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暖。
“不知‘观音姐’如今还在不在车间。”沈碧华声音放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怀念。他想起初到安东府时,是“观音姐”握着她的手教踩踏板,教她辨认机器零件;想起冬夜收工后,和凰姐两人挤在供销社酒店的角落,就着一碟咸菜分喝一碗烧酒,聊起工作中的琐事。指尖无意识蜷起,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冻得发红却依旧温暖的掌心,眼中漾开细碎的暖意。
“那位社长,回来了么?”凰无情的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石相击,眉峰却几不可查地蹙起。她只远远见过社长一次——对方穿着半旧的青布常服,坐在车间角落的木桌前看账,指尖叩桌的节奏都藏着章法。彼时她刚脱离险境,满心戒备,却在对上那人目光时,莫名感到一阵安稳——那是种藏在平静下、能掌控所有变数的力量,让她至今难忘。
而此刻,所有议论的中心,所有震撼的源头,大周女帝姬凝霜,却缓缓闭上了凤目。她没有理会身后跪地不起的邱会曜,也没有回应身旁女官的轻声询问,耳廓里还残留着工厂机器的“咔嗒”声、孩童的笑声,鼻尖萦绕着蒸汽的潮湿与泥土的清香——这是“盛世”的声音与味道。
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清晰的念头——
朕的皇后。
这就是你为朕打下的江山吗?
你做到了,连大周历代先帝都没能做到的事。
她猛地睁开眼,凤目之中褪去了所有的平静,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那光芒里有欣慰,有骄傲,更有难以抑制的思念!
朕现在只想见到你。
也想看看母后。
以及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