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防伪标识(2/2)
陈砺提着个食盒进来,见沈清徽还在廊下坐着,愣了一下:“东家还没用完早饭?”
“吃好了。”沈清徽放下碗,“你这是?”
“工坊那边今日试新灶,赵师傅带着人烤了些饼子,让属下送些回来给您尝尝。”陈砺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里头是四五张焦黄的饼子,闻着有股麦香和芝麻香。
沈清徽拈起一块,饼子还温着,外皮酥脆,里头松软。“赵师傅手艺越发好了。”
陈砺在对面石凳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东家,属下这两日盯着城南那几家作坊,发觉些蹊跷。”
“怎么说?”
“他们出货的时间改了。”陈砺声音低沉,“原先都是后半夜,这两日改成了晌午。送货的人也不一样了——从前是些青皮混混,如今换成了穿着体面的伙计,赶着驴车,走的是大道。”
沈清徽咬饼子的动作顿了顿:“看清是哪家的伙计了么?”
“跟了两回,车最后都进了刘记杂货的后院。”陈砺顿了顿,“还有一样——那些货的包装也变了。从前是用草纸胡乱一裹,如今用了油纸,纸上还拓了花纹。”
沈清徽放下饼子,擦了擦手:“看来,刘记是打算正儿八经地做这生意了。”
陈砺点头:“属下也是这么想。他们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摆到明面上来卖。价格定四文,包装弄体面些,再吆喝几句‘改良新方’——不明就里的人,真就当他们卖的是正经货。”
廊下有风吹过,带着暑气。
沈清徽看着食盒里那些焦黄的饼子,忽然问:“陈砺,若是你,在街市上看见两种驱蚊香,一种卖十五文,包装精致,说是宫廷古方;一种卖四文,包装也体面,说是改良新方——你买哪种?”
陈砺想都没想:“属下不买驱蚊香。”
沈清徽失笑:“我是说假如。”
陈砺认真想了想:“若属下是寻常百姓,手里紧巴,大概会买四文的试试。十五文……太贵了,够买三斤糙米了。”
“是啊。”沈清徽轻轻叹了口气,“十五文太贵,四文又怕是假货。百姓夹在中间,难。”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那口井边。井水沁凉,打上来一桶,手探进去,凉意直透心底。
“所以咱们那八文的试用香,送得正是时候。”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让他们知道,好东西不必十五文,八文也能买到安心。等他们尝到甜头,再看见那些四文的‘改良货’,心里就有比较了。”
陈砺默默听着,忽然道:“东家,咱们要不要……也做些四文的货?”
沈清徽转过身,脸上水珠未干,在日光下亮晶晶的。
“不做。”她答得干脆,“四文的货,用料必次。咱们做了,就是自砸招牌。”
“可刘记他们……”
“让他们做去。”沈清徽擦干脸,神色平静,“他们做四文的,咱们就让人到处说,清徽坊的香用料实在,成本就要六文,卖四文的定是次货。他们做‘改良新方’,咱们就让人说,清徽坊的方子是宫里传下的古方,经过十几道工序,岂是随便‘改良’能比的?”
她走回廊下,声音渐渐冷下来:“这世上的事,有时候不是谁便宜谁赢,是谁说得有理,谁站得住脚,谁赢。”
陈砺似懂非懂,却还是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了。”
午后,周瑾又来了。
他这次没抱图纸,而是捧着一块木板,上头用炭笔画了几个图样。
“东家,您瞧瞧。”他把木板放在桌上,指着上头几个徽记,“学生想了几个,您看哪个合适?”
沈清徽凑过去看。图样都不复杂,一个是简单的“清”字变形,周围绕着一圈藤蔓;一个是篆体的“徽”字,嵌在方框里;还有一个是朵简化的莲花,莲心处藏着小小的“清徽”二字。
“这个莲花的好。”沈清徽指着第三个图样,“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清正。莲心藏字,也算是个小巧思。”
周瑾笑道:“学生也是觉得这个好。图案简洁,刻在模具上不费事,压出来也清晰。”
“那就定这个。”沈清徽拍板,“你今日就去找铁匠,先打两个模具试试。要快,价钱好商量。”
“是。”周瑾应下,却又迟疑,“东家,那‘石见穿’……”
“王婆婆已经去寻了。”沈清徽道,“等模具打好,药材寻来,咱们就试制一批带暗记的新香。不必多,先做五百块,还是当试用香送。”
周瑾点头,抱着木板匆匆去了。
日头偏西时,王婆子回来了。
她这回没挎篮子,而是抱着个小小的布包袱,脸上带着笑。
“大家,找着了!”她把包袱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打开,“您瞧瞧,是不是这个?”
包袱里是一小堆白色的粉末,细如面粉,在日光下泛着微微的珠光。
沈清徽拈起一点,在指尖捻开。粉末细腻,没什么气味。
“药铺掌柜说,这叫‘白石粉’,是‘石见穿’的别称。”王婆子道,“店里就剩这么点了,说是前年收的,一直没人买。我要全包了,掌柜的还奇怪,问我要这冷门药材做什么用。”
“你怎么说的?”
“我说咱们工坊试新方,要用点稀罕材料。”王婆子得意道,“那掌柜的也没多问,按寻常药材的价钱卖了——统共才花了八十文!”
沈清徽笑了:“这倒划算。”
她让王婆子取来一块正品的驱蚊香,刮下少许粉末,又掺了一点点白石粉进去,混匀了,重新捏成个小香块。
“点上试试。”
王婆子取来火折子,点燃香块。青烟袅袅升起,还是那股子艾草混薄荷的清气,没什么不同。
烧了约莫一刻钟,香块燃尽了,剩下一小撮灰烬。
沈清徽拨开灰烬细看。在日光下,那灰烬果然泛着极淡极淡的青灰色,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成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王婆子凑过来瞧,啧啧称奇:“真是神了!这要是不说,谁瞧得出来?”
“要的就是瞧不出来。”沈清徽把灰烬扫进香炉,“等老钱头把话传出去,自然有人会细看。一看,果然是青的——咱们的话就坐实了。”
暮色渐渐四合,天边染上了橘红。
工坊那边下工的钟声响了,叮叮当当的,在暮色里传得老远。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说笑声,还有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沈清徽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工坊方向升起的炊烟。
那些下了工的妇人,三三两两地往家走。有的手里拎着工坊发的米面,有的背着新扯的花布,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她们或许不懂什么防伪标识,不懂什么攻心之计。她们只知道,在清徽工坊做活,能挣着钱,能让家里孩子吃上饱饭,穿上新衣。
这就够了。
沈清徽轻轻舒了口气。
徽记、暗记、流言、口碑……这些手段,说到底,都是为了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
为了这些下了工能笑着回家的妇人,为了那些能吃上饱饭的孩子,也为了她自己——这一世,总得活出点不一样的光景来。
夜色渐浓,繁星初现。
院墙外传来隐约的虫鸣,和着远处溪水潺潺的声音,在这夏夜里,竟显出几分宁谧。
沈清徽转身回屋,点了灯。
桌上还摊着周瑾画的那几个徽记图样。莲花清雅,在昏黄的灯光下,瞧着越发有了灵气。
她提起笔,在图样旁边添了一行小字:
“清徽之印,一诺千金。”
字迹清秀,力透纸背。
这印,不仅要印在香块上,更要印在人心上。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