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山王归天(一)(1/2)
乾元八年三月初六,惊蛰刚过,应天城却毫无春意。
不是天气不好——恰恰相反,连日的倒春寒突然回暖,午后的阳光甚至有些灼人。秦淮河畔的垂柳抽出了嫩芽,玄武湖的冰早已化尽,燕子开始在檐下衔泥筑巢。
可整座京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中山王府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也仿佛垂下了头。府内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压抑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回廊间急促响起。
忠武堂内,药味浓得呛人。
太医院院使周济民跪在紫檀木榻前,三根手指搭在徐达枯槁的手腕上,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这位被誉为“国医圣手”的老太医,此刻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殿内四角烧着熊熊的地龙,而是因为指尖那脉象——
如游丝般细弱,时断时续,如屋漏滴水,如雀啄食米。
这是医书里记载的“十怪脉”中最凶险的两种,意味着心阳衰微,真元将竭,大限已至。
榻上,中山郡王徐达仰面躺着,双目微阖。这位六十四岁的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曾经在战场上令蒙元铁骑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曾经能开三石硬弓、挥舞四十斤铁枪的臂膀,如今连抬起都费力;曾经在千军万马前声若洪钟的嗓子,如今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还清醒着。
“周院使……”徐达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直说吧,老夫……还有多久?”
周济民浑身一颤,伏地叩首,额头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不敢抬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王爷……脉象已现雀啄、屋漏之兆……恐、恐难撑过……今日午时。”
“午时……”徐达喃喃重复,竟轻轻笑了笑,“够了,够安排后事了。”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扫过跪在榻前的子女:长子徐辉祖跪在最前,这位三十三岁的北部战区总兵官、上将军,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次子徐膺绪、三子徐添福伏地啜泣,肩头剧烈耸动;女儿徐妙云——吴王正妃,从接到消息就赶回娘家,此刻跪在兄长身后,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
还有跪在外间的孙辈、旧部、王府属官,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
“辉祖。”徐达唤道。
“父王!”徐辉祖膝行上前,握住父亲冰冷的手,那手瘦得只剩皮包骨,青筋凸起如蚯蚓。
“去……去宫里报信。”徐达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请陛下、太上皇……还有吴王,若得空……来见老夫最后一面。”
“父王!”徐辉祖泪如雨下,“您别这么说……太医院还有法子,周院使……”
“痴儿。”徐达轻轻摇头,眼中是全然的通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夫这辈子,从一个放牛娃到封王拜将,活了六十四年……北伐七次,横扫漠北;辅佐两代君王,推行新政;儿孙满堂,个个成才……够本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快去!莫要耽误!”
那眼神里还有当年在千军万马前发号施令的威严。
徐辉祖不敢违逆,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泪水混着灰尘模糊了视线。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柱才站稳,转身踉跄着往外走。
徐达又看向女儿:“妙云。”
“父王……”徐妙云膝行到榻前,握住父亲另一只手,眼泪终于决堤。
“别哭。”徐达想抬手替女儿擦泪,却只动了动手指,“你嫁得好,栋儿待你好,为父放心。往后……好生相夫教子,孝敬翁姑。咱们徐家的女儿,要坚强。”
“女儿……女儿记住了。”徐妙云咬破嘴唇才忍住嚎啕。
“膺绪,添福。”
“儿子在!”两兄弟跪行上前。
“你们……要辅佐兄长,守住徐家基业。”徐达喘了口气,声音更弱,“记住,徐家的荣耀不是靠爵位,是靠忠勇。往后无论世事如何……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骨子里。”
“儿子谨记!”两兄弟伏地痛哭。
吩咐完这些,徐达似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殿内只剩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寅时末,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一场震动大明朝野的风暴,即将来临。
卯时初,紫禁城乾清宫。
朱标刚起身,正在宫女服侍下洗漱。昨夜批阅奏折到子时,此刻眼底还带着血丝,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揉了揉眉心,接过内侍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正要吩咐传早膳,就见内侍省掌印太监王景弘脚步匆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陛下……”王景弘声音发颤,附耳低语了几句。
朱标手中那只景德镇御窑烧制的青花瓷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龙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变了调,尖锐得刺耳。
“中山王府世子徐辉祖跪在午门外,言……言王病危,恐就在今日。”王景弘伏地,声音带着哭腔,“求见陛下和太上皇最后一面。”
朱标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扶住紫檀木御案才站稳。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徐达——徐叔叔。
那个从小教他骑射兵法、在他第一次射中靶心时拍着他肩膀说“好小子”的徐叔叔;那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支持他推行新政、私下里会叫他“标儿”的徐叔叔;那个去年冬天还强撑着病体入宫,握着他的手说“陛下放心,老臣还能再撑几年”的徐叔叔……
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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